宮門處,幾個侍衛握刀守在兩側,一道绯袍緩步走了出來。
白文匆匆迎了上去,神色複雜地垂首道:“大人,派去揚州的人回來了。”
邁向馬車的腳步蓦然一頓。
白文壓低聲音道:“派去揚州的人打探了幾日,查出這南枝姑娘原本是揚州商賈柳家的小女兒,可卻在月前,有一女子登府指認說她才是柳家嫡女,而南枝姑娘則是被意外抱錯的棄嬰,那柳家也不知是怎地了,竟就直接将南枝姑娘從府中趕了出來,毫不顧惜往日情分,鬧得半個揚州都知曉這樁事。”
他偷瞄了眼陳涿,咳了聲道:“還有追殺南枝姑娘的那夥刺客,似是揚州沈家,也就是南枝姑娘原定夫家派出的刺客。”
陳涿長睫輕顫,面色平靜寡淡,瞧不出喜怒的痕迹,半晌後淡淡道:“沈家?”
“是,南枝姑娘原定的夫家是沈家長子,沈言燈,兩人自幼相識,青梅竹馬,感情甚笃,去年入秋就已定下了婚約。”
他從喉間輕嗤了聲:“既是青梅竹馬,情誼深厚,又為何要派刺客追殺?”
“這……”白文苦思冥想了好一會,猜測道:“興許是沈公子并不知情?”
陳涿側首,晦暗眸光緩慢地落在白文身上,道:“看來你很了解那位沈家公子。”
白文身子一僵,暗道不好,連忙找補道:“……屬下也隻是猜測,但畢竟是沈家派出的人,沈公子若真心關切南枝姑娘,怎可能不知?恐怕兩人間的情感也并沒有旁人傳言的那般好。”
陳涿收回視線,冷淡“嗯”了聲:“派人去查一下刺客的來曆。”
白文連忙應聲,又躊躇道:“南枝姑娘從揚州一路至京城,想來就是因此事來尋大人做主的,如今來龍去脈都查清楚了,要派人将南枝姑娘送回揚州嗎?”
陳涿沒應聲。
熱風浮動,幾片落葉打着旋兒從茂密樹頂掉落,露出了點綴在深處的淺黃小花苞,鎏金陽光鋪散在它身上,追随着它的動作而搖曳。
那道繡着張牙舞爪飛禽的绯袍站在原地,他擡眸,目光恰巧落在那搖曳生姿的花苞上,抿了抿唇,許久未曾開口。
白文作為他身邊最貼心的下屬,此刻極有眼色地上前一步,勸道:“南枝姑娘正失憶着,昨日又受了這麼重的傷,大人就算想将人送回揚州,恐怕惇儀殿下都不會答應,至少也得等到南枝姑娘将傷養好了再考慮這些。”
陳涿眸光微閃,方才冷凝的神色總算褪去了幾分,颔首默認他的提議,然後率先一步上了馬車。
——
天色慢慢被蒙上灰霧似的雲層,府内仆役掏出火折子,一個個點燃起了紅燈籠,幽幽燭火映襯着畫卷似的院落,靜谧又雅緻。
廂房内,南枝将整個身子卷在被褥裡,苦思冥想着怎麼躲過今夜苦津津的湯藥,尚未得出對策,鼻尖就嗅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
她五官一皺,知曉是雲團端藥回來了,起身剛一開門卻見着了惇儀公主,腦袋僵住,呆呆道:“殿下?您怎麼來了?”
惇儀隻穿了素淨的緞藍衣裙,手中端着她的藥道:“先進去吧。”
南枝下意識讓開,引着惇儀公主坐在桌前,放下了那碗苦味暈人的湯藥,她有些拘謹地站着,渾身不自在。
“不必拘束,坐下吧。”惇儀看了她一眼,解釋道:“今日懷絮高燒反複,大夫來了好幾次,還要應付刑部的人,我實在抽不開身,這時候才有功夫過來見你。”
南枝束手束腳地坐下。
“昨日我和柔容差點就要被那賊人所害,幸而你及時出現,才沒釀出大禍。此事,我和柔容都欠你恩情。”
惇儀看向她拘束的神情,忽地笑了笑:“南枝,以往我沒有發覺,可經了昨日一遭,忽地發現你和涿兒的父親有些相像,遇事不驚,應對有方,回回上戰場都能得勝。”
南枝最是禁不起誇贊了,更别說是從高雅又沉靜的惇儀公主口中說出來的,她的雙眼蹭地一亮,眼尾揚起漂亮的弧度,唇角不自覺翹起,故作謙遜道:“我隻是會些簡單的雕蟲小技,怎能跟陳将軍相提并論,殿下過譽了。”
惇儀卻搖頭,極認真地看她:“南枝,昨日前我還隻當你是個稚氣未脫的孩子,卻沒想到你是這樣剛毅果敢的姑娘,竟有膽色做出救下這麼多人,若不是你,差點……”她止住話頭,沒再繼續說下去。
南枝笑眯眯地揮手道:“我隻是有些小聰明,加上膽量稍微大了些,不算什麼不算什麼。”
惇儀娴靜的面龐浮上些笑意,落在冒出熱氣的湯藥上:“這藥快要涼了,先用藥吧。”
方才還自诩聰明勇敢的南枝一僵,唇角得意的笑慢慢耷拉下去,可悄摸瞄了一眼惇儀,輕咳了聲,正色快速将藥碗拿起,捏着鼻尖囫囵幾口咽下。
隻要喝得夠快,就聞不到苦味。
她自我暗示地在心裡念叨。
碗剛放下,南枝就露出艱難又痛苦的神色,緊緊捂唇,企圖以此堵住翻騰的胃。
惇儀見狀,連忙将桌上粉帕遞給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