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臨至今依然記得當初接到面試通過後的喜悅,他從小家庭貧困,父親是個賭徒,母親離家出走,下落不明,他從未接觸過上流社會,因此對裡面充滿了向往、好奇。
他從小就被人教育,要“溫良恭儉讓”,要與人為善,要做一個善良的好人,堅信善有善報惡有惡報,因此平時,無論是誰找他幫忙,隻要他能幫得上的,他就一定會幫。
有時候班級輪流打掃衛生,他朋友會因為家裡的事情請他幫忙,他也會答應,隻是不知道為什麼時間久了,大家都這樣這樣求他幫忙。
他當然也是很忙的,他父親欠債,每天都有高利貸的人上門追債,他也是想住學校的,可是他交不起更多的住宿費了。
不過他總覺得,如果多幫别人一些忙,或許自己就會因為做好事而變得更幸運;他總覺得,不去拒絕别人,别人就會更喜歡自己;他總覺得,如果他對别人好,别人也應該對他一樣好。
可顧知歧為什麼……為什麼明明他都這樣幫他遮掩了,為什麼顧知歧還要嘲笑他,還要罵他是“蠢貨”?
桑臨氣得邁開腳步,他内心橫生一股戾氣,心想,既然他都自己說了,要我去告訴秦砺,我為什麼不去?
他聽過秦砺教訓人的手段,那日即将沉沒的貨船上,他看見那幾個綁匪,被人毆打得隻剩下半條命,吐了一地的血。
他逆反心驟起,什麼“溫良恭儉讓”統統不記得了,非要看秦砺會怎麼對待顧知歧!
顧知歧雙手抱臂,靠在牆上,冷冷地看這隻小白兔氣沖沖地往悅炳府走去,愣是走出了一股赴刑場的氣勢,雄赳赳氣昂昂的。
“這位先生,我們準備關門了,請問你……”
悅炳府的門童遠遠望見了一個高中生,有些納悶,不知道他這麼晚了,要做什麼,他剛準備上前一步,詢問怎麼了,就看見這少年面目扭曲,雙眼通紅地看了他一眼。
“我……”
他表情像是大風吹過,亂七八糟的,根本看不出真容,站在門童面前,“我我我”了半天,說話甚至有鼻音,門童吓一大跳,心想,哎呀,被欺負成這樣,這是受了多大的委屈呀?
“您是來找秦少的麼?”
他想起秦砺的幾段“風流韻事”,知道秦砺在這上面萬花叢中過,恍然大悟,以為這是秦砺在哪留下的一段情,連忙笑着說:“您要不等等,我現在幫你去叫他……”
這白兔似的少年吭哧半晌,他站在原地,打樁似的,挺得直直的,門童當他默認,了然地一點頭,轉身就走。
然而他不走還好,一走,剛剛還直愣愣地,好似在發呆的少年猛地跳腳,急急忙忙地沖上前,将他的手一抓,把他拉回來,“不用不用不用不用了!”
桑臨:“我、我搞錯了,抱歉!你不要在意我!”他鞠了個躬,又慌忙離開了。
他掉頭而去,留下後面一臉茫然的門童。桑臨氣勢沖沖,回到剛剛的小巷,發現顧知歧居然還在,手中似乎掏出了一盒……煙?
他驟然瞪大雙眼,猛地上前一步,抓住了顧知歧的手,顧知歧詫異地擡頭看他,嘴裡還含了支煙,模模糊糊地“呀”了一聲,笑眯眯道:“小孩告狀回來了?怎麼樣?要抓我走嗎?”
他伸出手,雙手握拳,手腕并在一起,表情無辜,像是引|誘着桑臨給他拷上手铐。
桑臨死死地盯着他那雙漂亮的、笑得彎彎的狐狸眼,牙根緊咬。他不言不語,伸出手,直接從顧知歧嘴上搶下那根煙,煙上還沾染了一點顧知歧的唾液,晶亮地覆蓋在濾嘴處,他面色繃得更緊了。
“不許抽煙。”
顧知歧沒有煙瘾,他隻是等的無聊,随便抛出來咬一咬,還沒點着就讓小朋友搶走了。
桑臨冷不丁說出這句話,讓他啼笑皆非,“小臨同學,你以為這在你們學校嗎,你是紀律委員,還管我抽煙?”
桑臨盯着顧知歧,他眼眶紅得厲害,不管不顧地抓住顧知歧伸出來的手,把顧知歧重新抵在牆上。
顧知歧脆弱的脖頸從襯衫領口中探出來,青色的血管一下又一下地搏動着。
他對于自己把弱點送到桑臨面前無知無覺,随意得很,像是傲慢地根本沒把桑臨放在眼裡。
而桑臨隻要一低頭,他就能輕而易舉地将這個惡毒至極的壞蛋的血管咬開,去舔舐裡面芳香腥美的血液。
他想起自己受的委屈,一時間,那幾滴在眼眶裡蓄了許久的淚終于掉了下來,滾燙地落在顧知歧的鎖骨上,那張清麗柔弱的臉上滿是淚痕。
桑臨壓抑着哭腔,哽咽道:“你……你就是故意的,你知道我不會說,你故意的,怎麼會有你這麼壞的人……怎麼能這樣……”
他翻來覆去,就是說顧知歧壞,想罵顧知歧,卻連像樣的句子都罵不出來,純良到甚至有些可憐。
顧知歧看着眼前柔弱的小白花撲簌簌掉眼淚,表情卻平靜異常,“哭什麼?”
“秦砺給的工資可全在你那,”顧知歧漠然,“如果是我,别人幫我上班,我做夢都能笑出來。”
“我不用你幫我……”桑臨抽抽噎噎,“秦砺給我的錢我都沒動,我會還你的。”
顧知歧無語:“你就這樣蠢。我搶了你的身份,搶了你好不容易找到的高薪工作,你還要把錢給我?”
桑臨沒說話,顧知歧用力把他推開了,終于徹底不耐煩了,“滾開,别賴我身上哭。我忙着呢,既然還是學生,就去好好學習,不要浪費時間在這裡掉眼淚。”
“你難道……不給自己留一條後路嗎?你就這樣,居然敢直接頂替我的身份接近秦砺,保護措施也沒有。”
桑臨失魂落魄地後退幾步,還是無法理解,喃喃道:“你就是個瘋子,顧知歧……你就是個瘋子。”
“後路?”顧知歧嗤笑一聲,漂亮的眉眼一瞬間閃過狠厲與陰郁:“我沒有後路,就連前路,也是我咬着牙,一步步走出來的。”
“所以,”他濃墨般的純黑眼珠冷漠地一轉,落在桑臨身上,一字一頓,“别擋我的道,滾開。”
賭徒就是這樣,赢,則盆滿缽滿,人生順遂,輸,則一無所有……甚至死無葬身之地。
桑臨盯着他離開的身影,瞳孔微微顫抖,像是被他的狠厲與不擇手段震撼。
半晌,蔫了吧唧地垂下頭,那身藍白色的校服在黑暗的窄巷中格外紮眼。
顧知歧沒空哄這小孩,離開前,重新撿起了手機,他随意地拍了拍上面的灰塵,接着,撥打了那個前幾日留下的号碼。
半晌,“嘟”的一聲接通。
“薛叔。”
這騙子又重新佩戴上虛與委蛇的面具了,在朦胧的夜色下,那雙眼睛漂亮而狹長,豔麗到幾乎淬毒。
他輕笑一聲,意味深長:“我考慮好了。我願意來嘗試擔任您兒子的家庭教師。”
“不過,我教導的方式有些不太一樣……希望您可以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