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阿婆和顔悅色地說:“沒事,野去大城市上了大學,以後肯定比志剛掙錢多,這筆錢慢慢還,老婆子我現在用不着這筆錢。”
柯亦然咬着唇,逼着自己别哭出來,她欠她們好多好多,未來也隻有帶着這一份沉重的期許往前走了。
第三個小時,正在手術的燈熄滅,那名中年醫生走出來,摘掉口罩,笑着在圍上來的人群裡找尋柯亦然的身影,找到後他笑着說:“手術很順利,好好恢複,外婆會享到你的福的。”
“謝謝!謝謝!謝謝!”柯亦然一邊哭一邊感謝,眼淚啪嗒啪嗒地落下,成阿婆把她摟進懷裡,代替外婆給她安慰,一下一下撫摸着她柔順的腦袋,“我們野又有外婆了。”不是孤兒。
柯亦然眼眶又紅了。
無法給外婆定vip病房,六人合住的病房靠窗的位置,外婆安靜地躺在那裡,還未清醒,柯亦然乖巧地坐在旁邊的椅子上,一下一下地摸着外婆的手背,好像永遠摸不夠一樣。
太陽落山了,成阿婆和志剛哥不能在這裡守夜,她獨自陪床,書包被擱在地上,裡面的很多張試卷空白卻在此時變得不緊要。
登登登,紀雨姗姗來遲,匆忙的腳步在走進病房的那一刻緩下來。見到柯亦然的那一刻,他又驚又懵,事情發生得太突然,讓他都沒有反應過來。
柯亦然委屈地站起來求抱抱,紀雨主動将她的腦袋輕輕放到自己胸前,哽咽開口:“會好的,外婆會好的。”
柯亦然在他短袖上蹭眼淚,“嗯嗯。”
擡起頭,離開他的擁抱,她抱歉地說:“對不起,這幾天晚上都不能補課,不能和你一起考前放松了。紀老師,我們的計劃要終止了。”
“沒關系,柯同學提前完成了目标,老師給你的表現打上滿分,好好陪外婆吧。”
他看了看手表,說:“我定了晚飯送過來,一會兒你吃一點,以後每天一日三餐我都送到醫院來。還有,我在附近訂一家酒店,明天起晚上我陪床,你去酒店補覺,千萬别累壞了身體,外婆一旦清醒,決不允許你這樣沒日沒夜地照顧她,耽誤了學習。”
柯亦然眼淚汪汪,她很想客氣地拒絕,卻又理性地知道,自己需要他的幫助。
好在,這個人是紀雨,不是成阿婆和志剛哥,不然她會覺得身上背了千斤重的負擔。
又想抱抱他了,柯亦然走過去,一腦袋栽到他懷裡,兩手臂環繞他,用手心去暖他的胳膊,輕聲歎了一句:“紀雨,高考後我們就在一起吧,我好喜歡你,真的好喜歡好喜歡你。”
紀雨沉默,沒回應,他手指緊張地蜷縮,生怕被柯亦然看出自己的不自然。他自己都說不清,此刻的所作所為是因為責任和承諾,還是因為心悅和心甘情願。
好在柯亦然也沒有要求他馬上回應,現下她最緊要的是等外婆清醒。
吃完晚飯,紀雨還給柯亦然帶來了很多保暖和洗漱用品,像個體貼的男老婆照顧着她,柯亦然感到暖暖的幸福,那是确信被愛着的踏實感和安穩感。
外婆是在淩晨醒來的,一醒來看見自己身處到處白花花的醫院,她掙紮着要起身,想要離開這裡。
柯亦然的手一直牽着她,第一時間驚醒,看到外婆雖然戴着呼吸機、輸着液,但還能睜眼,還能活動,高興得差點蹦起來。
她小聲提醒:“外婆,這裡是醫院,别人都睡了,咱們小聲點。”
柯外婆極度讨厭這個地方,她恨不得把針頭拔了,把氧氣管都扯掉,一臉不耐煩地扁嘴,“不就是低血糖,吃塊糖就好了,怎麼把我送到這個白籠子裡了。”
提到這個柯亦然就生氣,“你還好意思說!醫生說你是多年的冠心病,你為什麼每次都騙我是低血糖,也不好好吃藥,就這麼硬抗?你知道這次情況多麼危險嘛,我差一點就……”
她開始抹眼淚,說不出後面的那句話,她差一點就沒有外婆了,她差一點在這個世界上變成真正沒有親人的孤兒。
她一哭,外婆就心軟,語氣柔下來,輸着液的那隻手去幫她擦淚,“好了好了,外婆錯了,外婆以後都不騙你了,好好吃藥,一定等我們野考出好成績,去大城市上學工作。”
她知道自己有冠心病,一直都在消極治療,能活多久就活多久,每一天醒來都是賺到的一天。隻是,這半年來柯亦然突然開始好好學習,未來可期,她什麼時候死都行,可偏偏就是不能在柯亦然高考前死。
她得活着。
之後的幾天,外婆遵照醫囑,好好治療,紀雨一天來三次看望她們,外婆多次感謝他,已然是把他當成了未來孫女婿看待,她眼神裡托孤的意味太過明顯和熱烈,紀雨好幾次都承受不住目光,不得不轉移視線。
柯亦然每晚睡在安靜整潔的酒店,偷偷摸摸地晚上熬夜學習,白天在醫院照顧外婆。一直到高考那天早上,她從酒店出發,拿上考試必備的準考證和文具,紀雨送她到考試學校門口,揮着手送她進去。
他是真心地希望她心想事成,那是看自己親自養育出來的一顆種子發芽開花的欣喜。
柯亦然和成千上萬的學生一起,走在頭頂高考加油的紅色橫幅之下,心情說不上是緊張還是期待,關于命運的這一天終于到來了,她等不及揮斥方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