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眼珠和翠綠色的眼珠碰在了一起,她感到自己像進入了某個獵場。索菲銀灰色的義眼掃視過眼前的小鳥。
茉莉揚起腦袋。
“那張紙上寫了什麼呢?”
我被港口的警察抱到你面前時、那張襁褓裡的紙上,寫了什麼呢?
她的眼珠裡含着彷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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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來的船上有幾個水手懂一點日語,但他們隻認出了幾個詞。”
“大概是——美和子,優子,幸子,還有茉莉。”
“我們猜,這應該是你的父母給你想的名字。”
“那張紙隻有一角,字卻認真又慎重,像是從記賬本上撕下來的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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茉莉還是個寶寶的時候,經常哭叫,嗓門大得能讓整條街都來敲門。那時候的索菲剛從戰場上退役,沒有房子和收入,她隻能抱着茉莉輾轉在各處旅館和教會裡。幸好當手裡握着這張紙時,這個小嬰兒會像是感受到什麼安心的存在,變得安靜起來。索菲于是一直好好保存着這張紙,哪怕它在後來已破損了很多、舊得泛起黃。
有一天下午茉莉一個人在角落玩着什麼,積木或者洋娃娃,等索菲做完飯回來再看時,那張從不離身的紙已被她自己撕了個粉碎。
從那以後茉莉再也不哭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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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為什麼要叫我茉莉呢?”
“因為你又漂亮又聽話,黑色的頭發,白白的小圓臉,像茉莉花一樣可愛。”
索菲重複着她最愛聽的話,笑着摟住茉莉的肩膀。大鹦鹉和小鹦鹉頭挨着頭,一起走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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茉莉躺在床上,關着燈,深藍色的空氣裡,隻有月光灑在被子的一角,映照着門簾上的翠綠珠串瑩瑩發着光。風吹進來的時候,珠串碰在一起。
她想象那張記憶已模糊的紙。
如何陳舊,如何泛黃,怎樣的邊緣又是怎樣的字迹——他們也曾這樣期盼過我的出生嗎?
就好像曾經很愛我的樣子,那樣認真又慎重的挑選名字的樣子。怎樣選出備選,怎樣在書本或報紙裡挑出名字,怎樣從周圍人、親戚、朋友或者女明星的名字裡選出幾個名字,怎樣寫下來,鉛筆、還是鋼筆,彎彎扭扭的描出蝌蚪一樣的文字、那樣的文字,我的名字。他們會讨論嗎,會一個個說着為什麼的原因嗎,說着,想着我的樣子,一個襁褓裡的孩子的樣子,他們的孩子的樣子。像是,很愛我的樣子。
土死了。美和子、優子、幸子。
茉莉的眼睛裡滾落一行淚水。
還是茉莉好聽。
幸好茉莉好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