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遲忌不受建德帝的重視,住得也遠,過去會路過個僻靜的池塘。
天色微暗,他聽到一陣怪異的響動,探過視線,就見到盛遲忌面無表情按着往日跟在身邊的小内侍腦袋,一下一下,砸到冰面上,尖叫求饒聲已經衰弱下去,小内侍磕得頭破血流,冰面龜裂,被那小内侍的腦袋生生破開。
鮮血飛濺到他幽邃陰冷的眉眼上,充斥着狠戾的煞氣,像是從地獄裡爬出來的惡鬼,任由那個内侍含糊不清地求饒,沉黑的眼底沒有一絲情緒波瀾。
謝元提也不過十八九歲,年紀尚輕,見這場面,愕然怔在原地,在盛遲忌擡頭之前,悄無聲息離開。
事後他讓馮灼言打聽了下發生了什麼,但始終未知,盛遲忌不想說的事,誰都撬不開他嘴。
就是那之後,謝元提徹底無視那個怪夢,走向了三皇子的陣營。
他那時還天真覺得,無論如何,盛遲忌的行事作風都太過狠戾,不會是他心目中的仁慈明君。
想起這事,謝元提蹙了蹙眉。
從遊廊上意外相遇之後,這一世的許多事和前世已經不同,或許發展也不一樣,他隐隐有種不祥的預感,斟酌片刻,擡頭道:“盛遲忌可能被絆住了,我先過去,你幫我把陛下搬過來。”
馮灼言差點壓不住嗓音:“謝兄啊!你當陛下是塊磚,我說搬就搬?”
但謝元提不給他時間,告知他大緻地點,丢下一句“陛下一會兒會來騎射場”,便轉身離開。
馮灼言深深感覺,這輩子他遇到謝元提,也是攤上祖宗了。
還能怎麼辦,士為知己者死。
宮裡小道錯綜複雜,不過謝元提前世給盛遲忌送溫暖時沒少走,閉着眼都知道往哪去,很快摸到了前世那條路。
他步伐迅捷又輕快,衣袖帶風,很快到了印象裡那個池子附近,甫一靠近,就聽到五皇子得意洋洋的聲音:“小野種,靠着不知道哪兒來的信物,也敢冒充王子皇孫?父皇也真是的,輕易就被蒙騙……”
謝元提貓兒似的,走路無聲無息,沒被發現,從漏花窗看進去。
本該在宗祠裡罰抄的五皇子站在池塘邊,抛了抛手裡的半邊玉珏,旁邊眼熟的小内侍露出個讨好的笑:“五殿下說得是。”
五皇子滿意地看他一眼:“辦得不錯,回去讓母妃将你要到本殿下宮裡來伺候。”
大概是知道盛遲忌能打,他帶着幾個人高馬大的内侍,襯得對面孤零零一個人的盛遲忌格外孤寂單薄。
沒有人站在他身後。
少年的背脊挺直,眉眼烏沉,壓着股陰鸷的戾氣,冷滲滲地盯着五皇子的手,嗓音森寒,一字一頓:“還給我。”
五皇子嗤笑了聲,眼底閃爍着點不懷好意:“想要回去?行啊,跪下來磕頭,磕到我滿意,就還給你。”
謝元提眉心深蹙。
雖然發展可能不太一樣,但他現在大概明白了,上輩子八成就是盛遲忌身邊的小内侍,為了得五皇子青眼,将他娘親的信物偷給了五皇子。
他誤會盛遲忌了。
若是有人敢這麼對待他父母的遺物,他下手隻會更重。
建德帝不喜歡盛遲忌,卻對他母親有點念念不忘的别樣感情——高貴妃讨厭盛遲忌也是因此,不過倘若盛遲忌的母親還活着,建德帝順利找回人,八成就不會那樣挂念了。
人性總是如此,沒得到的才是最好的。
所以建德帝對那半塊玉珏還算重視。
謝元提回頭看了眼,馮灼言還沒把建德帝搬過來。
也不能看着小狗被欺負,他擡腳要邁出去,就見盛遲忌忽然扯了下薄唇,嗓音低沉,語氣冰冷:“好啊。”
像隻被迫低下頭顱的頭狼,眼底還帶着兇殘的野性。
多年以來,建德帝不斷派人去遼東尋人,五皇子因此聽高貴妃罵過不少次邊關那個賤女人。
沒想到所謂的七弟真能找回來,五皇子當仁不讓替母親教訓人,可惜這一個月來,找了盛遲忌不少次麻煩,卻頻頻吃虧。
見盛遲忌終于要折下那身不知哪來的傲骨了,五皇子帶了點滿意的笑,上前兩步,走出護着他的人牆,傲慢地揚起下巴:“跪吧。”
他打定主意,等盛遲忌磕得頭破血流了,就給他一鞭子,再把這破玉珏摔碎,看這小野種會是什麼表情。
謝元提對盛遲忌沒什麼好臉色,但并不想見到他被這麼羞辱。
要踩也該他來踩。
念頭剛閃過,便聽一陣驚呼,五皇子走出保護範圍的一瞬,盛遲忌猛地擒住他,将他抓了過去。
這一下猝不及防,且力道恐怖,五皇子還發蒙着,脖子上已經抵了塊尖銳的碎瓷片,擡頭對上盛遲忌幽冷如墨的眼珠子,跟看死人似的。
五皇子抖了下,下意識掙紮,卻完全掙不脫那隻鉗着他的手。
跟着的幾個狗腿子吓了一跳,一時不敢上前。
盛遲忌笑了一下,眼底毫無笑意:“怕嗎?”
五皇子嗓音都變尖銳了,色厲内荏:“你瘋了?放開我,不然你就死定了!我要叫父皇打斷你的腿,把你那野娘的屍骨挖出來喂狗!”
話音一落,碎瓷片反而離五皇子的脖子更近,抵着突突直跳的頸部脈搏。
盛遲忌眼底一片冰寒,掀了掀唇:“從這裡割下去,你的血會濺得三尺高。”
“要試試嗎?”
五皇子渾身發抖,臉上的血色盡褪,也不敢叫嚣了,僵着不敢動作。
直覺告訴他,盛遲忌不是在恐吓他,而是真的敢動手。
背後傳來了雜亂的腳步聲,謝元提立刻朝前走了幾步,靴子踩在積雪上,嘎吱嘎吱的輕響。
盛遲忌面無表情擡起頭,見到踏雪而來的少年,冰雪沉靜,換了身窄袖騎裝,透出幾分英氣,他愣了一下,漆黑的眸子陡然變得濕潤起來,隐隐有圈紅,一身青澀隽秀的少年氣,格外可憐的樣子。
像主人不在時被欺負的小狗。
謝元提:“……”
京裡變臉的戲班子怎麼還不請七殿下去唱戲?
他定了定神,疾步上前,呵斥道:“你們在做什麼!”
說着,一把拍開了盛遲忌的手。
細膩溫涼的手指探過來,在盛遲忌的手心裡若有似無劃過,很癢。
像那天從他肩上跳過去的貓,他怕它摔下去,下意識伸手扶了扶,那隻貓驕矜地看他一眼,毛茸茸的尾巴蹭過他的手心,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的,柔軟地掃了幾下。
就和現在一樣。
癢意順着掌心流竄到四肢百骸,他沒來由打了個顫,脊背發麻,呼吸都屏住了,下意識地追逐過去,想要握住那隻手。
然後就被謝元提無情地啪一聲扇開了。
盛遲忌心口發燙,非但不生氣,反而感到莫名的興奮,忍不住磨了下犬齒。
不痛。
癢癢的。
下午的天色陰沉,五皇子滿腦門都在冒寒氣,還以為見不到明日的太陽了,見謝元提拍開了盛遲忌的手,差點哭出來,立刻狼狽地竄開一段距離,劫後餘生的同時,生出一股暴怒:“給我打死他!”
不遠處傳來建德帝更為暴怒的聲音:“你要打死誰?”
五皇子:“……”
見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