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着笑着搖頭:“元兒自小孝順,是擔心你爺爺了吧?趁着明日休沐,你正好回去看看。”
謝元提垂首謝恩,他雖然從小得建德帝和太後的憐惜眷顧,但從不因此張狂逾越,太後很喜歡他這不驕不躁的平和性子,在他離開前還細細叮囑了他幾條如何護膝的法子,叫他回去給謝閣老試試。
因着謝元提被太後叫去慈甯宮用飯說話,盛遲忌晚上沒能過來。
那縷幽淡的冷香像是能勾魂,一日嗅不到就五内俱焚,盛遲忌攥着氣味早就散盡的手帕,輾轉難眠了一晚上,第二日一大早就匆匆趕去學堂。
結果到了學堂,被内侍告知,今日休沐,大夥兒不上學。
又偷溜去謝元提住的院子,從院内掃灑的小内侍口中聽到,難得休沐,謝公子出宮回府探親去了。
盛遲忌面無表情:“……”
為什麼會有休沐日這種東西???
憑什麼不上學!
盛遲忌困獸般煩躁地轉來轉去,幾乎想溜出宮的時候,謝元提坐着馬車回到了穎國公府。
今日休沐,但謝閣老還是在書房處理着文書,謝閣老在家處理公務時,誰都不能去打擾,連謝元提也不行。
謝元提無奈,隻能先去祠堂給父母的靈牌供了香,又禮節性地去拜見了大伯和大伯母,一段時日不見,堂弟堂妹照舊縮在母親身後,偷看着他,不敢跟他說話。
雙方不冷不熱地相處了會兒,謝元提才回了自己的院子。
他喜靜,厭煩嘈雜,院子裡人不多,從小是雲生和海樓兄弟倆近身照顧,隻是進了宮不能帶他倆。
見謝元提回府,雲生開心極了:“大公子可算回來了!外頭冷吧?我去廚房叫人煮碗姜湯來!”
明明長着一樣的臉,海樓卻沉穩多了,隻是行了一禮。
謝元提看雲生冒冒失失地往廚房跑去,從懷裡摸出帕子包着的東西,遞給海樓:“你手巧,從前我不小心打碎了爺爺的花瓶,都是你幫忙修複的,看看這個可能修好?”
海樓接過來,打開仔細看了看,沉吟道:“碎得厲害,缺口還這般不平整,恐怕不能修得了無痕迹。”
謝元提點點頭:“你看着來,盡力而為即可。”
謝家大公子不缺這點東西,自小也不喜歡有缺損的東西,海樓知道肯定是别人的,眨了下眼,難得好奇:“是大公子重要的人嗎?”
謝元提回屋補覺:“不重要。姜湯替我喝。”
海樓:“……”
等到傍晚,謝閣老總算擱下筆歇了歇,午飯都是在書房用的,晚飯也打算在書房吃了。
謝元提親自端着晚飯進了書房,見到了闊别多年的祖父。
謝閣老人如其名,嚴肅清正,平日不苟言笑,已過耳順之年,瞧着身體倒是同齡的人要好許多。
大概和先皇在世時,偶爾得拎着寬大的朝服衣擺,和一衆同僚奔走着躲提劍殺來的先皇有關,鍛煉出來了。
上輩子他沒能得謝閣老親自加冠,一直是個遺憾。
爺爺明明身子比同齡之人要健朗,為何會突發疾病,猝然離去?
太後時不時就把謝元提撈去宮裡住一段時日,謝閣老也習慣了,坐着呷了口茶,見謝元提忽然定住腳步,暗蘊精光的眸子一眯,敏銳察覺到孫子似乎和往日有些不同。
謝元提毫無異色地放下食案:“謝翁可太操勞了,現在才得見。”
謝閣老對孫子向來好臉色,聞言寬和一笑:“站在那兒做什麼,近兩日宮裡風風雨雨的,講講在宮裡都做了什麼?”
謝嚴清在其他人面前正言厲色,但其實沒那麼多規矩,相反還很開明——這也是蔣大儒那群人不喜他的原因,老酸腐看這種人都紮眼。
所以祖孫倆屏退下人,一起用着晚飯,沒講究食不言寝不語,聊了聊這幾日宮裡發生的事。
謝閣老聽完,沉吟半晌:“難怪這些日子,陛下的臉色那麼難看。”
謝元提和祖父感情深,說話也不太避着,靜靜看了他半晌,忽然道:“您臉色也不好看。”
謝閣老愣了下。
“陛下的臉色亦不好看。”
謝元提自己倒了盞茶,輕聲說:“為了讓你們臉色都好看些,歇一歇吧,爺爺。”
謝閣老一時沒說話。
謝元提知道三兩語不可能讓謝閣老安心歇下,像沒說過這句話,波瀾不驚地叫下人來将桌案收好,随即提起筆:“自小您教我練字,在宮裡偷閑了幾日,您看看有沒有退步。”
謝閣老盯着謝元提,一直沒開口,謝元提也不說話,隻是挽起袖子,右手穩穩地持着筆,筆走龍蛇,在雪白的宣紙上提筆寫了一首詩。
那字迹卻不是他的,而和謝閣老擱在一旁的公文一模一樣,看見那首詩的内容,謝閣老的臉色更是倏變,猛地站起來。
謝元提按住他,盯着他的眼睛,嗓音澀啞:“您明白了嗎?”
一切盡在不言中,謝閣老沉着臉沒說話,抓過那張宣紙,丢入火盆裡,等整張紙都被火舌吞噬幹淨,才出了口氣,蒼白的額發竟然不知不覺已經濕了,長歎一口氣,倏然間像是又老了幾歲,布滿皺紋的大掌拍了拍謝元提的手:“祖父老了。”
“膝蓋也撐不住了,朝會時常常站不穩,也想坐下歇一歇。”
謝元提溫和地笑了笑:“沒有人說您不能歇……您為大甯操勞了一輩子,現在就當是為了自己和謝家,休息一下吧。”
與此同時,再次去謝元提房間裡轉了一圈,仍舊沒見到人的盛遲忌郁悶地往回走,又在路上發現了那隻雪白的貓兒。
牆上的貓發現他,跳下來哒哒哒走到他面前要吃的。
盛遲忌從袖裡摸出肉幹,喂了一條,才得以輕輕摸了下它毛茸茸的尾巴,稍微撫平了見不到謝元提的焦躁。
他神色陰郁,低低道:“我讨厭休沐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