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字像塊燒紅的炭,噗地扔在我腳邊.
“叔,我來吧.”
“用不着,真當是自己家了?”
他突然把鐮刀往水盆裡一扔,鐵器撞得搪瓷盆“當啷”一聲:“我兒子傻,我可不傻.”
渾濁的水濺到我褲腳上,“沒領證算哪門子媳婦?連個蛋都下不全的貨.”
他又和閨女兒說,“你就隻有一個爸爸,我都沒見過你媽”
?“您跟孩子胡說什麼呢?”
他抓起抹布擦桌子,油漬在塑料桌布上暈開一片污痕.
“實話.”他頭也不擡,“早晚得知道.”
“您不能這麼教孩子.”
我伸手想抱女兒,她卻突然縮回老人身後,隻露出半張臉.
....
我攥緊手機,聽見自己心跳在聽筒裡咚咚回響:“别去工地了.”
電話那頭陷入詭異的寂靜,他咳嗽起來,悶悶的,像有什麼東西在胸腔裡碎了.
“瞎操心啥...”風聲吞掉他後半句話,隻剩氣音,“今天...鋼架...”
“上周你說去拍的片子呢?給我看看,還是說沒有去醫院?”
“片子...沒事 ”他頓了頓,背景音裡有人喊“劉師傅,X号塔吊”
他匆匆應了聲,又壓低聲音,“等這個項目...”
“我再說一遍,不許去工地了,錢夠用就行了.”
他裝作沒聽見,挂斷了電話.
“行了,我這忙,不和你說了”
.....
“要不...還是算了,大老爺們跟個猴似的...”
直到第一次下播時,他手機燙得像塊烙鐵,後台的數字讓他驚訝.
“真有人愛看這個?早該聽你的.”
他下巴蹭着我發頂,胡茬紮得癢癢,“今天那個...叫彈幕是吧?有人說要找我看東西”
他又笑着把收入都給了我.
我看着他眼裡的光,剛認識那會也是這樣亮得灼人.
“現在不嫌丢人了?”我故意戳他額頭.
淩晨的月光下,他正咧着嘴翻着每一條誇他好男人的評論.
這幾天,他肯定眯着眼睛盯着屏幕上飛速滾動的彈幕,嘴角不自覺地往上翹.
“哎喲,你們可别誇了,再誇我該飄了.”
我就算不在他身邊,都能想到他笑得眼角的褶子都堆了起來的樣子.
“平時在工地累得跟狗似的,哪有人跟我說這些好聽話啊.”
他給我發消息.
彈幕又刷過一片【大哥辛苦了】【好男人典範】,他突然有點不好意思:“其實也沒啥,幹活養家,天經地義嘛.”
這個在工地上被鋼筋水泥磨得沉默寡言的男人,一點一點地重新燃了起來.
“老劉,還不睡?”
我給他發彈幕.
他看見又趕緊對着麥克風說:“哎,我媳婦心疼我了,得歇會兒.”
彈幕立刻刷過一片【嫂子好】【甜死了】,他肯定笑得見牙不見眼:“那是,我媳婦最好.”
下播後,他給我發消息,“真沒想到,跟人聊聊天這麼得勁兒.”
“以前總覺得,大老爺們兒訴苦丢人,可現在發現,說出來反而輕松了.”
這個曾經固執地認為"男人就該悶頭幹活"的東北漢子,找到了另一種支撐自己的方式——不是鋼筋水泥,而是那些溫暖的、流動的、來自陌生人的善意.
“明天……我還播.”
“嗯”.
我想,這是他鐵骨铮铮的溫柔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