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對于賀舟說的話,我沒辦法反駁。
我知道賀舟看穿了自己冒雨去他家的原因,即便沒辦法明确地猜到我是去趕他們搬走的,那也是去吵架的程度。
對于自己的态度,我自以為藏得很好,但避開兩個大人的視線時,我難免會有放空低落沮喪的時候。就拿露營那天來說,每每我藏起來自我消化情緒時,一擡頭總能看到賀舟望向我的目光。
我不會介意自己被看穿了,畢竟這件事跟賀舟知道我喜歡齊誠垣不同,真論起來,我沒做錯什麼。
但賀舟把這件事拿到台面上說就挺沒勁的。
就好像是我做錯了似的。
我在他面前一向不拘小節,連語氣都無所顧忌:“用不着你擔心,不去考那也是我樂意。”
一如淋雨,那也是我樂意。所以你少用這種眼神可憐我。
我表現執拗,不給賀舟絲毫看扁的可乘之機。
賀舟輕微歎氣,沒說什麼,離開了。
我覺得賀舟是那種内心思維很豐富的人,大事小事都看得明白,但他什麼也不說、什麼也不做,完全是自诩清醒的旁觀者心态。
實際上這樣的人活得很累。
累也活該,我憤憤地腹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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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是跟賀舟嗆了這一通轉移了注意力,還是黃桃罐頭治愈了重感冒的痛苦,下午再上課,我明顯感覺到精神好了很多,漸漸恢複到平常的學習狀态,偶爾的分神也都是在琢磨黃桃罐頭是誰給的。
周圍沒有同學承認,我能想到的,隻有老孟了。
是老孟給我遞台階?
又不像。父女倆之間,沒必要照顧人照顧得偷偷摸摸。
算了,不琢磨了。
臨近高考,每天除了寫卷子還是寫卷子,一下午的時間過得飛快。
學校不強制讓學生上晚自習,大多數學生會利用這個時間找補課老師查漏補缺。放學時間,高三生的家長們擠在校門口等着接孩子去上補習班。
我出來的時候,正看到老孟跟幾個同學家長聊天。
“馬上就要高考了,我還挺舍不得。”有個阿姨比較感性,不知怎的突然感慨起來,“等孩子上了大學,我跟她爸自己在家裡怪沒意思的。她如果考去外地,我們直接去陪讀算了,你說咱們做家長的生活重心不就是圍繞在孩子身上嗎。到了新城市,有人照顧着,總好過她一個人适應。”
“誰說不是。”老孟對這番話很認同,“說是滿十八歲就是成年人了,但畢竟沒什麼社會經驗。”
相較之下,旁邊的大叔便随性很多:“哪有人一上來就獨立的,不都是慢慢适應,大學恰恰給了這群孩子成長的時間和空間。咱們大人也得學會放手,不然以後工作、結婚父母還能一直陪着,咱們總有老的一天,孩子自己有能力獨立了,咱們才能放心不是。等孩子上大學了,我們就去釣釣魚、跳跳舞,得有自己的生活重心。管得太緊了,人孩子該嫌咱們煩了。”
那阿姨雖然有顧慮,但被說得有些松動:“從小操心到大,尤其是高三這一年,我出去旅遊都不敢超過兩天。我開的家咖啡店以前生活不錯的,今年沒什麼精力管效益不行。趁孩子出去上大學,我正好有時間專注自己的事。”
…………
大人間閑聊還在繼續,老孟擡頭第一時間發現了我,邊招手邊朝我過來。
“感冒好點了嗎?”老孟從我肩上摘下書包,護着我往外走。
“好多了。”
我坐上車,朝校門口烏泱泱的家長望了眼,心裡還在琢磨大人口中的“生活重心”。
老孟的生活重心是什麼呢?
以前和現在是我,那我上大學之後呢?
我會考本地的大學,這是我一上高中便決定好的事,北京不缺好大學,我目前的成績不算拔尖,但選擇空間還是挺大的。
隻要我想,大概能保證每周末都回家陪老孟。
據我了解,大學生不需要家長事無巨細地操心、管教,老孟卸下了這份重擔,還能去做些什麼呢?老孟沒有亂七八糟的興趣愛好,他年輕時喜歡騎摩托、看球賽,但老媽去世後,他為避免摩托飙車發生意外留我孤零零的一個人便舍棄了這份愛好,要保證我在家裡學習的安靜環境,以及輔助我備考,他已經很久沒有看過球賽了。
他還會找到自己生活的重心嗎?
能适應從父女倆相依為命,到孤零零一個人生活嗎?
而且等我大學畢業後,工作、戀愛、結婚,然後有了自己的孩子,還能有多少時間陪伴老孟呢?到那時,估計會力不從心吧。
可見,我在不停地往前走,卻讓老孟停下來等自己的想法實在是太自私了。
如果能有一個人和老孟作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