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姓尹的人家不多,至少有權有勢的人家不多。葉茉盈一邊将手指搭在漢子受傷的右臂上,一邊問道:“是鹽商尹家?”
“嗯。”
“可讨回公道了?”
朱杉澀然,“沒有。”
葉茉盈收回手,“外傷脫臼,正骨二兩銀子,可付得起?”
囊中羞澀的漢子薄了臉兒,但今日必須得到醫治,否則右臂會廢掉的。他惡狠狠瞪了葉茉盈一眼,兇巴巴道:“你若不為我醫治,我便殺了你!”
說罷,作勢去掐葉茉盈的脖子。
可瞬息間,八尺大漢轟然倒地,左手劇烈抽動。
虎口上赫然多出一枚細細銀針。
葉茉盈斜睨滿頭是汗的大漢朱杉,搖了搖頭。
适才一刹,她并未從朱杉身上感受到殺意,不過是瀕臨絕境的人,想要以兇惡的架勢,要挾她這個市井郎中伸出援手罷了。
葉茉盈繞過攤位,拔下朱杉虎口的銀針,開始為他正骨。
朱杉是個練家子,在自己骨頭細微的咯吱聲中,微微眯眸,單從聲音,就能斷定葉茉盈的正骨手法十分娴熟。
可到底有些疼,他忍不住呻吟出聲。
葉茉盈不慌不忙,正骨後,又為他止了血。
朱杉震驚又不解,“為何救我?”
而不是趁機溜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葉茉盈笑笑,“我可不是白救,說了,正骨二兩銀子。日後手頭寬裕,記得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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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燈初上,葉茉盈回到明玕苑,發現謝紹辰已坐在書房中。
書房窗未合,窗中男子連同窗邊的吊蘭一同入畫。
賞心悅目。
還真是稀奇,平日夜以繼日的同知大人,一連兩日都準時回到府中。
“夫君。”
她開口喚了一聲,引得男子停筆轉眸。
将公牍帶回家中的謝紹辰靜靜凝睇窗外女子,有着女子看不懂的玄妙意味兒。
葉茉盈隐隐覺着,從昨晚起,他就是用這樣的目光打量她的。
她走上前,理了理在馬車上盤好的發髻,“我臉上有什麼嗎?”
謝紹辰問道:“去哪兒了?”
聽說她最近總是早出晚歸,還是得了母親的準許。
婆媳二人有了共同的秘密。
葉茉盈摸摸鼻尖,主動走進書房,“我去散心了。夫君不是說過,若覺得悶,可出去走走。”
說過的話,謝紹辰自然記得,隻是,她開始覺得悶了嗎?
到底不是她的少年郎,不能與她舉案齊眉,否則怎麼讓她覺得悶呢。
思忖在心,謝紹辰無意識地敲打着桌面,一下一下,慢條斯理。
自己向來與人三分疏離,若換成熱情好客的堂弟,會與妻子怎樣相處?
年輕的世子停下敲打在桌面的指尖,狹眸凜凜,繼而淡淡一笑,冰雪消融在初霁的春夜中。
“為夫有些頭疼,可勞煩夫人熬一副湯藥緩解?”
葉茉盈立即繞過書案,先是觀察他的氣色,随後挽袖搭上他的脈搏,毫不掩飾關切之情。
認真的面容恬靜柔和。
離得近了,呼吸略有些交纏,謝紹辰任她把脈,視線流轉在她的臉上,還從未如此認真地觀察過她。
精緻的容顔透着粉潤,氣色極好。
淺淺梅香自她衣衫上飄散,是雪中春信的味道,不知何時,她也使用了這種熏香,是愛屋及烏嗎?
愛的是他這個丈夫,還是那個少年呢?
答案不難推測。
被動沾染感情糾葛的年輕的世子第一次無法以理智來對待這樁陰差陽錯的姻緣。
荒唐,可笑,可偏偏發生在他的身上。
“夫君身子無礙。”葉茉盈收回手,柔聲問道,“是不是近來沒有休息好的緣故?”
謝紹辰緘默,看她再次伸出雪白的小手,輕輕按揉在他的額頭兩側。
幽幽香氣變得濃郁,源源不斷沖擊嗅覺。
謝紹辰順勢閉上眼,沒有拒絕葉茉盈的服侍,隻是這份體貼原本是對另一個人的。
想到此,這份溫柔突然變得蝕骨,令他排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