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跨上馬背,潇灑離去,風馳電掣般竄進樹林子,身姿愈發……搖晃。
“诶诶,籲!”
他叫停不聽話的馬匹,拿手點點它,“要不是看在堂兄的面子,我要把你宰了炖肉。”
這匹馬是堂兄在他弱冠禮時贈予的,意義非凡。
馬匹極具靈性,像是聽懂了他的話,激動蹬出後蹄子。
“說笑呢,說笑呢!”
差點跌下馬背的青年趕忙服軟,待費力穩住,清俊面龐充了血,紅豔豔的,被斑駁樹影籠罩。
青年驅馬一路歪歪扭扭穿梭在林子裡。
“揚州,揚州,不是開封。那邊,那邊,那邊......”
半月後。
四月中旬春意盎然,南風輕吹麥浪黃,油菜花田色更豔,彩蝶翩翩蜂正忙。一爿爿菜地中,皆是忙碌的身影,唯有稻草人帶着草帽,靜靜伫立,衣袖飛揚。
久不現身的小郎中在田邊擺起攤,幌子上寫有兩個大字:女科。
等了許久無人問津,她更換了幌子,其上又有四個大字:妙手回春。
如此大言不慚,看樂了倚在樹旁抽旱煙的老農。
“小子,人不大,口氣不小。”
葉茉盈盤腿坐在攤位上,笑笑不語,她不寫妙手回春,怎麼吸引人們的注意。
近來為了擺脫馮、晏兩家的糾纏,她将攤位移到城外,一來能得耳根子清淨,二來還能賞春,一舉兩得。
不遠處的馬車上,璇兒站在車廊眺望麥田旁的小姐,總覺得這樣的小姐才是舒悅快意的,而绮國公府的長媳猶如誤入金絲籠的雀鳥,不再鮮活。
正思忖着,土路的一端駛來另一駕馬車,車檐上懸挂木牌,刻有“謝”字。
璇兒立即鑽進馬車,催促車夫避讓。
小姐喬裝儀容,她和車夫可沒有,也不知姑爺怎會突然乘車出城!還真是無巧不成書!
同樣聽到馬蹄和車輪轱辘聲的葉茉盈轉過眸,恰好得見一隻修長玉手挑開簾子,露出謝紹辰那張端美的年輕面龐,以及知府梅榆雖到中年卻依舊俊美的面龐。
穩坐揚州府第一、第二把交椅的兩人身穿常服,先後步下馬車,沿着田地細緻探讨着,身後跟着兩名強壯的差役,同樣常服,腰間佩刀。
想來是私下的行程,特意來了解今春莊稼的狀況。
葉茉盈收回視線,自顧自搗弄草藥,距她十步開外的農婦臉色蠟黃,患有女科病症。葉茉盈一直在吸引農婦的注意,打算贈她一副配藥。
女子背影纖細,坐在地上小小一隻。
謝紹辰在步下馬車時就注意到這麼個纖細的背影,一旁的幌子更是吸引人的視線。
妙手回春。
他提了提唇,與身側的梅榆說了句什麼,獨自走向手捧搗臼的小郎中。
“墨柳。”
在小郎中身後站定的男人清越開口,有着萍水相逢後再遇的清悅,添一筆雅緻恬适。
葉茉盈皺皺臉蛋,一場不在計劃内的偶遇,讓她有些不适,并非排斥,而是難以精分出第二重人格與之周旋。上次情急,才不得已招惹了他。
小郎中抱着搗臼轉過身,故作迷茫,随即驚訝地瞪大眼睛,“是大人啊,好巧。”
謝紹辰負手而立,寬袖随風搖曳在身後,飄逸而出塵。
“手裡拿的什麼?”
“搗弄草藥呢。”
謝紹辰睇一眼,知是當歸和白芍等的混合,有改善血虛萎黃、養血調經之效,“忙嗎?”
“如大人所見,清閑得嘞。”
謝紹辰了然,放眼望去,田地中的婦人沒有人會多花銀子調理經血和氣色,若這小郎中想要多賺銀子,還需深入高門、商戶的後院,與夫人小姐們往來,可“他”沒有那麼做,在清貧中堅持初心,醫治尋常百姓。
像是看到年少的自己,謝紹辰流露些許欣賞之意,淡淡一笑,邁開步子,“不忙就陪我走走。”
葉茉盈閑來無事,既有了巧合,也就順其自然,剛好能通過墨柳這重身份多了解這個男人刻意隐藏起的性情。
兩人并肩走在田地間,被麥浪和油菜花的味道包裹,自然而然探讨起醫術,時而再預測一下秋日的收成。
與老農們相談甚歡的梅榆轉過臉,看向越走越遠的兩人,略有些不解,與身後的帶刀差役調侃了句。
回城的路上,梅榆将沏好的龍井放到謝紹辰手邊,“沒見你對誰另眼相待過,這是投緣了?那個小郎中有何過人之處?”
謝紹辰雙手接過茶盞,平靜道:“他活成了下官向往的樣子。”
梅榆失笑,向後靠在車壁上,生出細紋的臉上多了幾許深意,“願賢侄卸去家族重擔,有朝一日,海闊天空,盡展懸壺濟世的抱負。”
繼而舉起茶盞,“以酒代茶,敬賢侄。”
謝紹辰無聲回敬。
馬車駛出一段路途,梅榆忽然想起一件事,問道:“對了,怎麼突然想住進衙署的寝所了?”
“下官接手惠民藥局的重建,接下來一段時日會極為忙碌,住在寝所方便些。”
“你啊。”梅榆無奈擺擺衣袖,“再忙也别冷落了枕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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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昏映江火,倦鳥漸歸巢,縷縷晚霞炊煙裡。
謝紹辰回到府中,剛步入垂花門,就見犇石雀躍着跑來,“世子,咱們的人迎上二公子了,不日就會抵達揚州。”
堂兄弟親如手足,犇石自幼長在國公府,自是清楚二公子在世子心中的位置。
謝紹辰腳步微頓,沒做停留,先去了老夫人那邊請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