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豐鎬那邊也沒有合适的人選,鬻子過世前曾一再舉薦巫箴,并提起巫箴的長女是天生的女巫——想必就是面前的少女吧?
天生的女巫……?便是像她這樣神秘、冷漠……就夠了嗎?
“鬻子早亡,其子雖有德,但不能為王掌群巫之政令。武王希望能請巫箴前往豐鎬,接任鬻子之職。”
白岄的神情依然沒有擾動,似乎早已知道了他的來意,隻是點頭應允。
“巫箴與鬻子不同。”
白岄起身,将夔紋面具重新戴上,道:“鬻子曾為典冊,是史官之屬,白氏世代為巫,自然不同。”
走出陰冷的洞窟,時近正午,陽光吹散了山岚,群山蒼翠。
白岄站在岩洞下,久未得見天光,恍如隔世。
車馬停歇在不遠處的山坳間,随從們聚攏過來,帶着好奇和畏懼打量女巫,隔着一小段的距離窸窸窣窣地互相議論。
“鬻子常說起的巫箴,原來是女子嗎?”
“商人的大巫竟然這樣年輕?真稀奇。”
“和鬻子完全不一樣啊……”
“王上要任命她做新的大巫嗎?她真的能行……?”
随從們對于居住在洞窟内的女巫很好奇,但他們一向認為商人的巫師神秘、古怪、可怖,即便好奇也不敢随意與她攀談。
這一路上,女巫始終戴着面具,少言寡語,讓人覺得無法親近。
臨近豐鎬,車馬在郊外暫歇。
“巫箴。”周公旦走向後面的車架,女巫正側身坐在車轅上,毫無儀态可言,“王上要帶領百官親自來迎接你。下來吧,這樣太失禮。”
随從們已議論了一路,内容無非是認為她并不夠格成為新的大巫,她并未生氣,也未作解釋。
白岄仍穿着那身青白色的衣衫,正閉目吹奏一支玉箎,恍若未聞。
篪本用在莊嚴的祭祀之中,聲音低沉、渾厚,能夠彰顯神明的無上威儀。
但玉制的箎卻音色尖細、短促、輕佻,聽起來很不莊重。
宛轉靈動的樂聲在空氣中飄遠,然後自遠山之間,飛來了各色的鳥雀。
它們或停歇在車頂,或在空中繞着車馬翩飛,更有甚者,直接落在了女巫的肩頭,在她身上自得地梳弄着羽毛。
商人信奉着神鳥,演奏樂器引來飛鳥自然也是巫師們反複錘煉的技能。
殷都的許多地方都豢養着鳥雀,将它們當做神物供奉,甚至還設有專職照顧鳥兒們的屬官。
但對于從未見過這樣景象的周人來說,吹篪引鳥,簡直就是神迹。
武王帶着百官走出鎬京的城門,便見到了這樣的景象。
四下無聲,隻能聽到群鳥應和着篪聲啾啾鳴唱,宛如天籁。
篪聲止歇,白岄輕巧地躍下車轅,身上停歇的鳥雀被驚飛,撲棱着翅膀飛走了,人們這才如夢初醒地發出慨歎。
武王帶着百官上前,“鬻子曾說,白氏巫箴最得神明寵惠,果然連神明的信使都能召來。鬻子故去之後,大巫之職空懸,無人堪為此任。巫箴曾為殷都大巫,當可接任鬻子之職,為我掌群巫之政令。”
白岄袖起玉箎,隔着面具看不清她的神情,聲音平淡沒有起伏,“天命在茲,願為武王效力。”
百官嘩然,她竟然這樣輕飄飄地接受了任命,仿佛理當如此,沒說半句推辭的話,更沒有為這樣隆重的迎接表達感謝。
作為遠道而來、勞動周王和百官親自迎接的貴客,這樣不知禮數,實在是讓人不滿。
“這女巫來曆不明,怎能當大巫?”
百官們向兩旁退開,衣着錦繡的青年人快步上前,打量了一下白岄,笑道,“我還當是什麼了不得的巫師,值得兄長這樣大張旗鼓地帶着百官出城迎接,原來隻是個小姑娘。”
她穿着青白的衣衫,仿佛纖弱的新月一般,也隻有那枚猙獰的夔紋面具,能為她身為巫師增添一些說服力。
“戴着這東西幹什麼?至少要讓人看看你到底是人是鬼——”他一邊說着,一邊伸手去摘白岄的面具。
白岄側身一避,他的手抓了空。
他“嘁”了一聲,還想繼續逼近白岄,已被武王喝止,“不得對大巫無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