莘妫歪了歪頭,“姜姓?诶,那不是和太公一樣嗎?你們以前是同族嗎?那,這位大巫……姐姐?你叫什麼啊?和邑姜姐姐一樣,也叫……”
“我叫白岄。”白岄道。
莘妫睜大了眼,即便她是統帥兵卒的女将,也無法理解白岄的說法,“白、岄……?你,不稱姓,反稱氏?”
周人習慣于女子稱族姓,男子才會稱氏和名。
“哎呀,姐姐現在是白氏的首領,她又不會外嫁,自然不必稱姓。”白岘笑道,“殷都的舊俗便是如此,你要是覺得奇怪,可以叫姐姐巫箴嘛,大家現在不都這麼叫她嗎?”
“不明白,商人的規矩還真是奇怪呢。”莘妫搖了搖頭,“那我還是叫你巫箴吧,女孩子的名字若是被不相幹的人聽到了,多失禮啊。”
“不過真有意思。”莘妫湊上前,見她并沒有躲避,又得寸進尺地拉住白岄的手臂,“你和那些女巫不一樣,她們看到我就躲,我還是第一次認識、第一次摸到真正的女巫呢,看起來和我也沒什麼不同嘛。你會一直住在豐鎬嗎?我能來找你還有阿岘弟弟玩嗎?”
白岄倒也沒覺得她的行為冒犯,隻是問道:“莘妫沒有自己的事要做嗎?”
“啊……當然有的,不過就是練兵嘛,不是什麼大事。”她幾乎貼到了白岄面前,伸手摸了摸她臉上冰涼的銅面具,“這裡也沒有旁人,可以摘下來給我看看嗎?”
白岄握住她的手臂,毫不留情地拒絕了,“不行。”
“哦,好吧。”莘妫笑了笑,也未深究,“我知道的,太公說,大巫要保持神秘感,這樣才會更讓人信服。”
第二日晚間,白岄如約登上觀星的靈台。
豐鎬的夜晚很安靜,和熱鬧繁華、長夜歌舞的殷都千差萬别。
從高台上望去,一條沣水将文王的豐邑和武王的鎬京相隔,西側是祖先的宗廟所在,東側是新王的政令所出,王都的街道規劃得四四方方,井然有序。
這與連城牆也沒有,由大大小小的族邑和聚落構成的,數百年來一直在向外擴張的殷都,也是迥然不同的。
周人的身上有着強烈的秩序感,所以他們讨厭光怪陸離的商王朝,甚至想要毀滅它。
參與議政的共有五人,分别是繼位的周武王、擔任太師和輔政冢宰的太公望、卿事寮的領袖周公旦、和太史寮的領袖召公奭,還有新任的大巫巫箴。
為表尊敬,大巫的坐席設在武王左側,太公望則坐于武王右側,周公旦和召公奭于下首作陪。
白岄在侍從的引導下落座,夜間她沒有佩戴面具,除了周公旦已見過她的樣貌,其他人不免都帶着些好奇打量她。
面前的女巫看起來實在是太年輕了,似乎還沒有性子跳脫的莘妫年長,皮膚也蒼白得如同鬼魅,好像被太陽一曬就要化了。若被百官知道大巫是這樣一名柔弱少女,隻怕反對的聲音就更大了。
不過,她面無表情,不苟言笑,穿一身青白色衣衫,佩着嵌有綠松石和青金石的銅飾,一舉一動皆透着無常與神秘,想必是商人喜歡的模樣吧?
夜色業已降臨,但武王并沒有請她陳述今夜的星象,而是請尚父講述在朝歌城的見聞。
呂尚于殷都居住數十年,在那裡有許多朋友和眼線,自文王返回西土之後,他過去在殷都結交的那些商人貴族們,也一并交由呂尚負責聯絡。
此次呂尚親自前往朝歌城,一為刺探商王的動向和國中局勢,二為招攬更多賢明的人前來豐鎬歸附,若是能有巫箴這樣逃離殷都的巫祝加入他們,那是最好。
根據内線的情報,商王對一年前的孟津會盟并不在意,認為西土的小動作不值一提,且商王笃信周方伯曾與他在神明和先王的注視下結盟,共同奉獻了祭品,如若反叛,神明必定會降罪于周。
殷都的貴族之間已分裂出好幾派,商王忙于将反對派作為新祭品處理掉,同時熱衷于向東夷遠征讨伐人方,并不願分出精力來征讨隐忍不發的西土。
“商王數次遠征東夷,四土不服,兵馬疲敝,或是良機。”呂尚移過放置在一旁陰影中的東西,由侍從呈給白岄。
是一小疊零碎的甲骨,上面刻着蔔辭,内容多是在詢問對于人方的戰事是否順利、商王及大軍何時返回。
“‘乙未蔔’……”
下面本應是負責占蔔的貞人名字,不知為何用刀抹去了,隻留下幾道粗糙的刻痕,難以辨認。
“‘貞:王其征人方,無災?’是詢問出征是否順利……兆紋是……”白岄對着燭火看了看蔔甲的裂痕與顔色,“似是不詳。”
再看下面的占辭,果然也記錄為“有祟”,但後續補充的驗辭卻完全相反:商王大敗人方,勝利而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