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就好。”白岄帶着葞走向麗季等人,“去聽聽他們在說什麼。”
族長正在介紹來此的族人,麗季取來簡冊記錄巫祝們的情況,“來此的巫祝共有九十六人,其中有專職于祝者五人,為巫者共四十一人,專職于祭祀者七人,精于蔔兩人,精于筮一人,精于星占三人,望氣三人,擅于醫兩人,另有五十八人擅于制針、琢玉、制陶、鑄銅等技藝。”
身為巫,制作各類精美的壓勝品也是一項重要技藝,因此白氏族中有不少善于工藝的族人。
周公旦看了看正在遠處忙碌的白氏族人,“巫祝九十六人,擅于工藝者五十八人,但白氏此行共有三百餘人來到豐鎬,其餘人是……?”
白岄帶着葞走上前,“另有二百零三人,出于羌方,希望來此共同征讨商人。”
“羌方之人,為何會與你們同行?”周公旦看向站在白岄身後的葞,那少年的目光過于灼灼,使人無法忽略。
白岄解釋道:“葞曾為人牲,被兄長帶回族邑,一年前随白氏一同離開殷都,輾轉至此……”
不待她說完,葞就接口道:“不錯,十餘年前,我幼時被俘虜至殷,若非兄長搭救,恐怕早已成為人牲。”
葞攥起拳,這十餘年間他早已忘了故土是何模樣,唯一記得的便是,“當初正是周人将我族押送至殷。”
而現在,周人将這些舊事一筆抹消,又開始與羌方聯合,前去征讨商人。
當然,活着的人并不會對此有什麼意見,可對那些已經埋骨于祭坑中的人,于他們來說,這世事是何等諷刺?
“葞。”白岄制止了他,“那是過去之事,不要再提。”
“岄姐!我隻是不忿,憑什麼——”
族長忙将他拉到一旁,低聲告誡道:“葞,這裡是豐鎬,不要無禮。”
白岄側過身,問道:“我與兄長均曾為主祭,殺死了你無數的同族,你要怨恨,為何不怨恨我們?”
葞住了口,原本因怒意泛紅的面頰瞬間顯得煞白,他連連搖頭,“岄姐,我從未那樣想過……”
他從未怨恨白氏,或許也并不是真的怨恨周人和商人,他隻是不知道該去怨恨誰,他也隻是想知道,難道他們就該作為人牲嗎?
在這樣深重的苦難面前,他們總得找到一個可以怨恨的對象,才能好好地活下去吧?
“抱歉。”他低下頭,将臉埋進雙手之中,“我……”
“你太累了。”白岄上前摸了摸他的額頭,安慰道,“是我疏忽了,你與阿岘一樣,也還是小孩子呢。”
說到底,他不過與白岘一樣大,雖然看起來更高大、更成熟、更有擔當,但葞自小如雛鳥一般依戀着兄長白屺,乍然分别對他來說已難排解,又必須領導同族,不能像白岘那般哭鬧露怯,其中的煎熬,可想而知。
“我已經是大人了,我們羌人十五歲便是大人了。”葞不滿地糾正道,然後埋着頭轉身就走,“我去幫族長整理制針的用具。”
麗季正在一旁打圓場,“哎呀,那孩子我也見過的,并沒有什麼壞心,隻是羌方的孩子總是有些莽撞的……”
周公旦點頭:“他所說的,确是實情。”
那是周人想要抹消的過去,也是羌人正在逐漸淡忘的過去,若不是今天被葞重新提起,或許所有人都忘了吧。
族長搬來了整理好的一箱子竹簡、骨片和陶片,岔開了話題:“阿岄,這些是離開殷都時匆忙帶上的,我想你或許要用上,有些年歲久遠,字迹已看不清了。恰好阿岘和其他族人也需學習,不知豐鎬的巫祝們是否需要?将來讓人重新謄抄幾份,也好互相傳看。”
木制的箱子内分成兩堆,堆放着許多雜物,細看去,一側是木制和銅制的面具、形狀古怪的銅飾,綠松石和青金石這些藍綠色的珠飾,玉制和骨制的各種飾物、工具,另一邊則是刻着文字的骨片、朱筆繪過的陶片、有大量演算痕迹的簡冊還有蓍草、算籌、星圖種種。
白岄看向麗季,“巫祝們自然要與我一同居于宗廟近旁,内史先帶他們過去吧?”
“嗯?啊,是的……”麗季回過神,這話題跳得太快,他險些接不上,忙續道,“大巫的居所旁尚有空置的屋舍,倒不用這般麻煩,另起房屋。我已将各位巫祝的信息記錄在冊,這便帶他們過去安置。”
白岄從箱子内拿起一卷白色細麻打開,在内層的布料上,整齊地紮着打磨精細的長針,“族人中那些善于制針、鑄銅者,是否需要與百工比鄰,以便司工管理?”
“白氏過去慣于聚族而居,又與你久别重逢,不必分散。”周公旦看着那些在陽光下泛着金屬光彩的針具,比醫師們常用來治病的針要纖細許多,需要精湛的打磨技藝才能做到,“白氏為何救下人牲?”
白岄擡頭看向他,“‘救’?兄長當初将葞他們帶回族邑,為的是試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