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遠古的黑夜裡,巫祝們遮擋了洞穴外無邊的鬼魅與恐怖,将一束溫暖的炬火投射到人群之中。
從此人們隻需要去追逐眼前的光明,再不需回看身後的無邊夜色。
神明或許并不愛人,但巫祝們卻用一種隐秘的方式愛着他們的族人。
将竹簡盡數謄抄、歸檔後,麗季帶着白岄去見了太史寮下的其他屬官。
太蔔之下有蔔師、菙氏、占人等,太祝之下又有小祝、喪祝、甸祝,太史主持各類政令、文書記錄工作,下屬數量繁多的作冊官員,其次還有負責觀星望氣的保章氏、馮相氏、視祲等官。
走出太史寮時白岄道:“真是繁冗。”
“是啊,我剛到豐鎬時也是這麼想的。”麗季笑着搖頭。
商人将一切事務問諸神明,參與議政的貴族和巫祝們首先屬于其家族,其次才聽命于王,官位的設立十分靈活,有人或許前一日還在王宮中做内務官,後一日便受命領兵出戰。
巫祝們往往也沒有明确的分工,白岄雖一向擔任處死人牲的主祭,卻也能作為祝祭主持祭祀,或是進行蔔筮解讀神明的示意。
麗季道:“但正是如此,百官各司其職,皆服從于王。”
商王不顧宗親舊貴的反對任用平民和奴隸,不就是想要得到一批沒有族邑支持、死心塌地擁護自己的官員嗎?
“哦,對了,在豐鎬,還有專職的醫師,為上士之職,地位可不比巫祝低,如果阿屺知道了一定會很驚訝吧。”麗季轉頭看向白岄,見她一點都不驚訝,問道,“你怎麼一點反應也沒有?”
“……昨日阿岘與我說起過此事。”白岄歎口氣,白岘不知從哪兒聽來的,說要放棄為巫,去做醫師,“我也是因此訓斥了他。”
麗季有些為難,從情理上說,他是支持白岘的。
他知道白屺與白岘一向喜愛醫術,尤其是白岘,從小不願好好學巫術,若能成為醫師,不僅能達成他一向的期望,也算完成了白屺的遺願。
可白岄已是大巫,如果此戰大捷,白岄将要作為大巫長期派駐到殷都,監視殷商遺民,她恐怕難以分出精力主持白氏族内事務。
“我知道你也有難處,阿岘他還小,等他再長大些,或許能體諒你。”麗季牽了白岄的衣袖,帶着她向前走,“去醫師們那裡看看吧?”
還沒走到醫師們聚集的屋舍,便遠遠聽到談話聲。
“你們真的不是巫醫嗎——?”
“我等并非巫醫,兩位醫師倒都是巫醫出身,我們卻分别為食醫、疾醫和瘍醫,啊還有獸醫,今日他們四人出診去了。”
“食醫?疾醫?瘍醫?好新奇,我以前從來沒聽過,都是什麼啊?”
“食醫負責王上的飲食,疾醫主内症,瘍醫主外傷諸病,各司其職,兩位巫醫則主管各項事務。”
“這樣詳盡,真是太了不起了。”
麗季扶了扶額頭,無奈地笑了,“原來小阿岘遍尋不見,是早我們一步來了這裡。”
他推開門,果然是白岘正混在醫師們之間,有說有笑的。
“是内史,王上有什麼吩咐嗎?”醫師們見是麗季,忙迎出門外,見他身後還有一名戴着面具的女子,愣了一下,依稀想起有人說起新來的大巫,似乎就是這模樣。
“這位是……大巫?”
白岘也看到了姐姐,跳出門檻,“姐姐!你怎麼會到這兒來?”
醫師們嘩然,看看白岘,又看看白岄,不敢相信。
“這——這位小醫師,竟是大巫的弟弟?”
白岄略皺了皺眉,語氣有些不悅,“阿岘确是我幼弟,他身為巫,并非醫師,請各位不要如此相稱,以免族人誤會。”
“一時叫順了,未能改口,是我們失禮了。”醫師們忙緻歉,這少年是一早跟着莘妫來的。
莘妫隻說他喜愛醫藥,醫術很不錯,聽聞醫師們在這裡,想要來請教一些事。
醫師們隻當白岘是略懂醫術的少年,見他聰穎好學,還想着往後可以招來做胥徒,誰能想到他竟是大巫的弟弟。
“是阿岘胡鬧,我當好好約束他。”白岄橫了白岘一眼,“巫祝和族人們已找了你一早上,也該回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