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岄手臂一頓,大钺恰到好處地停在距離地面一線的地方。
她将大钺交給巫祝,又試了一下小钺,“很趁手,陶工和金工也有心了。”
“葑,你去将阿岘和巫醫們叫來,命他們帶上防葵和菖蒲。”
白葑領命而去,很快帶着白岘和兩名巫醫趕來。
“姐姐你找我啊?”白岘抱着滿懷的藥草輕快地走上前,“這麼多人,大家都聚在這裡做什麼?”
巫祝們大多認得白岘,知道這性子活潑的少年是大巫的弟弟,對他很是友好、縱容。
白岄道:“司工和工匠們病了,豐鎬的醫師或許沒見過這種病症,你和巫醫們去為他們治療吧。”
“嗯?什麼病啊?”白岘看着手中的藥草,臉一皺,“難道是——”
白岄制止道:“别胡思亂想,隻是吓到了。”
“哦……我還以為是什麼,不過好好的怎麼會吓到呢?在豐鎬能有什麼可怕的東西啊?”白岘狐疑地打量着她,問道,“姐姐,不會是你故意吓唬他們吧?”
巫醫拽了白岘,“阿岘,别問這麼多了。”
白岘一想也是,平日姐姐和叔父一看到他在搗鼓那些藥草醫書的,總要勸上幾句,難得今日姐姐竟讓他去替人診病,他可得抓住機會,讓大夥兒都刮目相看。
“好,病急不等人,那我們趕緊去吧!”白岘笑着向白岄和太祝道,“等我把他們治好了,一會兒就回來,到時候姐姐可要誇我啊。”
太祝也笑了,“小阿岘倒是有精神,與巫祝們不同。”
巫祝事神,必須不苟言笑,莊嚴持重,使衆人戰戰兢兢,不敢直視,才能彰神明的威儀。
但他們并不讨厭白岘,他有一種活躍的生命力,讓人一見便覺心中歡喜。
“其實我也沒說什麼可怕的話吧?隻是就事論事罷了。”白岄歎口氣,他們并沒有見過真正瘋狂的祭祀。
除了鮮血淋漓的人祭外,商人還會在祭祀上縱飲美酒、焚燒具有緻幻作用的香木和藥草。
使人如墜雲霧,如臨上天,如同親自面見神明,并與其談話。
因為場面太過混亂,這樣的祭祀很少公開舉行,更不可能邀請外服的方伯們參與。
太祝道:“巫箴,但人與六畜怎可混為一談?”
她确實說得很平淡、客觀,并未刻意殘忍地去講述那些事,可就是她那種理所應當、冷靜殘酷,将人視作六畜的說法,才讓人越想越後怕啊。
不過于此深究也并沒有什麼意義,太祝自知無法扭轉她的想法,岔開了話題,“既然銅钺已鑄好,命禮官藏入宗廟吧?”
周公旦看向白岄,“若刃長、重量、形制、紋飾還需修改,我會轉告陶工和金工。”
“刃長與重量均已足夠。”白岄搖頭,“陶工與金工連日操勞,不必再費心了。”
巫祝們将銅钺送入宗廟,宗廟中的掌管祭器的禮官打開存放禮器的宮室。
臨近門的書案上擺放着幾卷竹簡,大钺過長的木柄掃過,不慎将其中一卷掃落在地。
白岄俯身撿起,散開的竹簡上畫着筮法所得的卦數,其下還記錄着文字,“這是、‘噬幹胏……得金矢’……?”
“這是先王在殷都時推演的六十四卦。”禮官見她皺着眉頭,解釋道,“筮法原本隻得八種卦象,傳說是上古伏羲氏所創,先王将其推演為六十四種,聽聞曾得商王贊賞。”
他從一旁翻出一片蔔甲,指着上面的文字,“就記錄在這塊蔔甲上。”
白岄沒有去看他翻出來的蔔甲,而是将竹簡展開,細看每一條卦辭和爻辭。
噬膚滅鼻、噬幹肉得黃金、剝牀以足、以辨、以膚、鹹其拇、腓、股、艮其趾、腓、限、身、輔……
“大巫看得懂這些嗎?”禮官不解地望着她,“筮法十分難懂,先王寫的爻辭更是深奧非常,太蔔和占人、筮人從前還鑽研過,可惜都不得其法。”
“是嗎?”白岄将竹簡置于手中,周人未曾接觸過人祭,自然會将其附會出各種深意。
對她而言,這上面記載的肢體部位,不過與他們所記的祭祀流程一般,并不難懂。
可文王為何要記錄這些東西?他也曾想在豐鎬舉行屬于商人的祭祀嗎?
白岄将竹簡重新卷起,交還給禮官,“既是先王所遺的貴重之物,還請秘藏起來,不應命人随意翻看。”
“秘藏起來?”禮官若有所思,“先前周公也命人将這些簡冊藏起,不得随意取出。隻是這幾日排演祭祀,需時常找尋禮器、祭器,我等唯恐磕碰損壞,因此才将這些堆放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