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也沒什麼看頭,茶湯的各樣湯底是早熬好的,一直溫在紅泥爐上,現舀現添的隻有佐料。
這瘸腿攤主加的配料與大叔所說的類似,隻有湯底稀薄些,用木勺舀起能扯出細細的絲線,不似大叔說的那般稠糯。
但她還是滿足且珍惜地喝着——自打生了病,她不知多少年沒有正常吃過零食、奶茶和飯菜了——千奇百味的中藥倒是吃了不少。
後來,甚至隻能靠鼻飼了。
能吃飯的日子,不管吃什麼,對她而言都是最好的日子。
程娘子說得不錯,這家茶湯的确好滋味,拿粗陶碗盛着,湯色乳白透點微黃,葡萄幹、山楂、核桃碎撒得星星點點。趁熱啜一口,杏仁的澀苦早叫糖化去,綿滑甜香混着杏仁氣,那種稠而不滞的暖意順着喉嚨往肚裡淌,喝下一碗,叫人五髒六腑都舒展開來了。
好舒坦,好幸福。
尤其今兒還是個格外晴好的天,陽光充沛、雲朵厚白。她與程娘子站在鋪子旁,倚着滿載蔬菜香料器物的雙輪土車子,捧着茶碗,吹着微風,雲朵成片成片從頭頂緩緩移過去,在她們身上落下輕薄的影子,真的好不惬意。
姚如意慢慢啜飲着杏仁湯,眺望着街頭市井喧鬧,神思卻又飄回那間病房。她和大叔一起并肩戰鬥了兩月有餘,還是大叔先走了。當時她特難受,拿被子蒙住頭,攥着那頂帽子哭得難以自已,現在想來,真希望大叔死後也能和她一樣,到另一個世界去過好日子,他人那麼好。
叔,我可算吃上你說的杏仁茶了。
跟你說的一樣,真好喝。
在姚如意發呆的時候,程娘子已經将喝完的茶碗還回去了。她回過神來後,也連忙仰脖一口氣喝完,二人便說笑着推車回家。
回家時還不到午時,她先把東西卸在院子裡,累得坐在闆凳上錘了錘腰,原主身體剛剛康複,勞頓久了也容易倦怠。
稍歇片刻,她先小心開了姚爺爺的門,探進腦袋看了看,見姚爺爺還睡得打呼噜,便又溜回竈房,就着晨間剩的燒餅墊了肚子,着手鹵制茶葉蛋。
以前,外婆每天都要鹵茶葉蛋賣,她看都看會了。
鹵之前,外婆每次都會把啤酒加到水裡煮蛋,這時沒有啤酒,姚如意便想着都是小麥釀的,用此時最便宜的麥酒代替試試看。
用酒煮,是為了腌出溏心。
她這一趟隻買了五十枚雞蛋,小心地逐一洗淨泡進酒水裡,文火煨一小會兒,估摸着蛋白剛凝固便撈出來。晾涼,再用開水一沖,輕輕一敲,蛋殼就會如開片般皴裂開來,循環幾次以後,再把雞蛋泡進紅茶水裡。
另起小鍋接上清水,放上香葉、桂皮等香料,加冰糖、醬油、再加兩勺酒,煮開以後連茶葉水和雞蛋一起倒進去,把柴火抽點出來,等鹵汁咕嘟咕嘟滾起來以後,須臾間,滿院便會漾開驚人的香氣。
這樣鹵出來的茶葉蛋,剝開鹵得深棕色的外殼,蛋白上會爬着茶色網紋,咬一口,蛋白彈性十足,蛋黃經過酒漬且不是久煮,便不會帶上青灰色,而是嫩嫩油黃的溏心,一點都不噎人。
姚如意趁熱嘗了一顆,燙得直跺腳,心裡卻點頭,還挺好,這時的麥酒香氣不如後世,吃起來溏心味還不夠入味,等會還得在鹵湯裡多泡一會兒。
不過吃起來口感還不錯,她也算有外婆幾成功力了。
熄了火,她便再用餘溫煨一會兒,等待茶葉蛋徹底入味。
此時,姚啟钊也被香醒了。
聽見聲音,她又忙撈出一顆蛋,還給他重新熱了一張燒餅,夾了點鹹菜,便過去把他扶到伍氏之前買的輪椅上,推出院子裡來曬快落山的太陽。
這時候的日頭不燥,最适合姚爺爺這樣體虛的老人曬一曬。
姚爺爺其實也能扶牆挪動幾步,但稍動動就喘,平日裡索性以輪椅代步,反倒更方便些。
快傍晚了,暮色漸染,瓦藍的天邊漸漸漫作橘紅,投在門窗上,分割出大片大片的菱形光斑。姚如意站在斜陽中,算了算,估摸過半個時辰,國子監應該就要敲鐘散學了,她正好能把煮好的茶葉蛋推出來試賣。
趁這個空擋,先把晚食的菜備上。安頓好姚爺爺,姚如意幹脆先坐在井台邊擇豆角。
姚啟钊膝上蓋着薄毯,燒餅擱在腿上,還有些顫巍巍的手笨拙地剝着雞蛋殼,還嗅了嗅:“這蛋聞着香,哪兒買的?”
“我鹵的呀。”
姚啟钊喔了聲,又瞥見她擇好豆角,菜籃放在一邊,去井邊汲了一桶水開始淘米、洗茄子,便一搭沒一搭和她聊天:“今兒吃豆角啊。”
“是嘞。”
“豆角不中吃。”
“便宜。”
“我有銀錢,你拿去買肉,割隻羊腿來。”
“有錢也不能亂花啊。”
“如意也吃豆角嗎?她去哪兒野了?”
“如意也吃,她去玩了。”
“豆角不中吃。”
“好吃得很,和茄子一塊兒炖,我做了你就知道了。”姚如意把淘米水倒進雨渠裡,用胳膊肘抹了抹汗,回頭笑道:“您先吃蛋,吃飽飽的啊。”
姚啟钊隻好委屈又乖巧地低頭吃了口:“蛋也不中……”
不中吃的“吃”字都還沒落地,老爺子兩隻牛眼就瞪大了,又低頭嘗一口:“……還怪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