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賣這個可受學生歡迎了,早讀的鈴聲一響,姚如意便擺好暖水瓶等學生烏泱泱沖到小賣部,跟她選一包泡面,再要個鹵蛋、王中王,就自己去旁邊拿不鏽鋼盆和暖水瓶,窩在小賣部外面的小桌上呼噜呼噜地開吃。
這樣搭着茶葉蛋賣,她隻要燒點熱水、供應些碗筷,省事又能多掙錢。她對小賣部食物的定位十分清晰:不必做新奇的發明(她也不會),但一定要好吃方便又實在,這樣不方便出去買的國子監師生便會就近在她這兒買了。
明兒就這麼賣!她興沖沖地往回趕。
回來後,她也還不能歇下,先将明日要賣的雞蛋洗幹淨,用酒煮過,輕輕敲到裂而不碎,再泡進鹵湯裡。因為浸泡的時間長,可以不用煮沸,這樣泡一整晚也不會爛,明日一早生火就能賣,她也不必太早起來。
做茶葉蛋是很省功夫的,這也是她選擇做這個的原因之一,畢竟原主身子才将将痊愈。
之後再将庫存的雞蛋慢慢地吊送到地窖裡存着。
草草梳洗後,姚如意歪在榻上揉腿拉筋——這身子骨大病初愈,平素又少勞作,稍一勞累便筋肉酸疼,不好好拉筋放松,一覺起來鐵定就走不了路了。
不過,原主瞧着瘦小,其實體格子好着呢!日子長着,她多吃飯多幹活,一定會強壯起來的。到時候就像外婆一樣,走起路來虎虎生風,一天鹵三百個蛋再幹點别的,都輕輕松松。
窗外秋蟲唧唧,涼風又從門縫漫進來,姚如意用腳壓住被子,身子一滾,就把自己裹成一條隻露出腦袋的胖乎毛巾卷,腦袋剛沾着枕頭,便像斷了電似的,暖和又舒服地睡着了。
她倒是睡得美,孟博遠卻睡不着。
孟家就在巷口廂軍值房左近,繞過國子監南齋的岔道,便見兩扇新漆的朱紅大門。二進的院落,前廳前院連帶跨院俱改作了雕版作坊,後宅六間廂房擠着一家老小。
這宅子自不及外城舊宅寬敞,還是典了外城大宅又貼補七百貫錢才置辦下的。
他三哥孟慶元今日已回衙署當值,但他在家中處境并未因此松快。
他與程、林二人留在學齋抄書時,朱炳便來孟家開模印過些日子的旬考試卷。這朱炳罰了他不算,還添油加醋,将他課堂上打瞌睡的事告到他父親跟前。
孟父教朱炳數落得冷汗涔涔,隻覺着自己整張臉皮都被人活揭了下來扔在地上踩,不僅對着朱炳連連作揖賠罪,連印卷子的印錢也沒收,自然憋了滿腹火氣待頑劣的兒子歸家發作。
偏偏孟博遠今日還回來的晚。
孟博遠心裡也委屈得緊,他和兩個好友肚子裡就墊了倆雞子兒,趕到膳堂時,案頭隻剩烏糟糟幾樣殘羹,膻氣沖鼻的山藥林檎羊肝羹在大肚陶甕裡翻滾着,已經熬成了灰棕色的漿糊糊。
三人在那桶泔水前相顧苦笑,這才索性各自返家。
他們三人家都在夾巷,距學堂不過幾步腳程,故都不住國子監的南齋學館——國子監成立得早,供學子住宿的學館也是二十年前的老房宅了,至今不曾翻葺過,十二人一間大通鋪,還不如辟雍書院的學舍舒坦。
聽聞辟雍書院的學館四人或六人一齋,明窗淨幾,桌椅鬥櫃一應俱全,連茅房都熏香備棗,更備有香巾。
就很羨慕。
但他們雖然住家裡,一日兩餐卻多在膳堂将就。家中既無顯貴門庭,又非身家豪富,自然比不得甲乙學齋那些公子哥兒,成日裡豪奴簇擁,三餐茶飯都有人奉到案頭。
他們三個,連個書童都沒有!
細論起來,甲乙兩齋的學子也從不去膳堂用飯,不是乘車回家用膳便是早就在去樊樓潘樓沈記等大酒家定了席面,這膳堂也就隻能折騰他們這些小官子弟的五髒廟。
晨課太早,家裡生火造飯趕不及,倒不如花幾個銅錢在膳堂湊合。午間國子監的後門是不開的。他們便揣些炊餅燒餅充饑,或是熱些點心,草草咽下又又要趕着聽講去了。
晚間原該歸家用飯,但學了一整日的課,好不容易能松快松快,和同窗們結伴吃飯才另有一番滋味,十天倒有五天都能約着翻牆出去吃各式各樣的路邊小攤兒,于是家裡也懶得做他們的飯了,留點剩飯剩菜便算聊表心意了。
但孟博遠今兒回到家,等待他的連殘羹冷飲都沒有,隻有他爹鐵青着臉候在前廳,手把藤條都攥得咯咯響。
“畜生!”孟父見他進門便暴喝,“去你阿爺靈位跟前跪着!”
孟博遠垂首便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