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孟博遠也曾為他爹的偏心暗自傷懷,如今早已習以為常,此刻既不驚慌也不心酸,隻是撇了撇嘴。他早料到他爹的脾性,這頓打橫豎躲不過,隻是沒料到來得這般快。
藤條挾着風聲"啪啪"抽在脊背上,孟博遠咬緊牙關繃直腰背,疼得面色由白轉青,愣沒叫出一聲來。
夜色漸濃,孟夫人關氏帶着兩個夥計家的媳婦逛罷夜市,正美滋滋抱着好些從布帛鋪買的時新料子回來,剛邁進門檻就聽得院裡鬧騰,忙将衣料往旁人懷裡一塞,提着裙角趕去一瞧:
見親兒子又被抽得皮開肉綻,這還了得?她一個箭步上前護住,厲聲道:“要打連我一塊兒打!橫豎打死我們娘兒倆你就舒坦了!孩子一回來不分青紅皂白便要打要罰的,你倒是讓他說說話啊!”
“朱博士難道還會冤枉了他?他自個不争氣!本就蠢笨,還不肯勤讀,為他費這般多心思、銀錢供他讀書,他還在堂上打瞌睡!還叫先生告到家裡來,我的臉面都叫他丢盡了!”
關氏是蜀州人,脾性最潑辣,聞言柳眉倒豎,當即起身辯駁:“四郎昨兒天亮才歇下,今日哪來的精神讀書?何況,人都說三十老明經五十少進士,國子監裡不還有個五十八的老監生?四郎才多大年紀,你這當爹的急什麼?怕自個活不到兒子高中嗎?”
“少壯不努力,莫非你要縱他蹉跎到五十歲?都是你這當娘的慣着……”
孟父嘴上雖硬,眼睛卻偷瞄關氏臉色,見她眉頭越挑越高,聲氣便漸漸弱了,藤條也慢慢收到了身後。
“你這是什麼胡話!與我何幹?我與你孟家生兒育女,如今倒成了我的不是!好好好,你若是不想要這個兒子,日後便叫他改姓關!我明兒便将他送回蜀州去,叫他與我老父膝下侍奉,也是孝道!”
“你…你胡攪蠻纏!”
“呸!你才胡攪蠻纏!你年少時讀書不也一塌糊塗?可曾掙得半分功名?倒有臉教訓兒子!說起來你現去應考也不晚,你不也才四十好幾嗎?我看正是闖的時候!明日我就備二兩銀子去找劉主簿,看能不能讓你也進學,倒要瞧瞧你這當老子的,能不能比四郎強!”
孟博遠低頭跪着,看似老實,實則憋得嘴都要抿爛了,拼命掐自己掌心才沒叫自己笑出聲來。
娘親威武!
關氏越說越氣,越罵也越起勁,叉腰沖上前,染得鮮亮的指甲正戳孟父的鼻子繼續怒罵不停,孟父萬萬敵不過,抹了把被噴得濕漉漉的老臉,想逃,又被關氏追到門外,擰住了耳朵一路罵到院外。
孟博遠支着耳朵聽,直到他爹狼狽得越逃越遠,聽不着了,他才揉了揉肚皮,怅然望天:娘光顧罵爹了,都忘了他了!
好餓,幸好還吃了倆茶鹵雞子兒。
孟博遠一骨碌爬起來,蹑手蹑腳蹭到門邊張望。見他爹不知逃往何處,雕版坊前院裡也沒人經過,靜悄悄的,此時不逃更待何時?但西邊一間敞廳裡還亮着燈,被孟父專門聘來刻字的易老師傅還坐在矮凳上,面前橫着塊松木闆,一臉肅然專注地捏着斜刀刻版。
他身邊還立着個十四五歲的小徒弟幫着打下手,餘光瞥見孟博遠做賊似的探頭探腦,忍笑眨眨眼,轉過身把自己師傅的視線擋住,又把手背到身後,悄悄沖他擺手。
“阿翊,謝了!”孟博遠笑嘻嘻作個揖,一溜煙跑了。
孟博遠心大得很,溜回了房倒頭就睡,迷迷糊糊時還想着,還是好餓,要是能吃一碗熱騰騰、香噴噴的羊肉湯餅再睡該多好啊……
一覺睡到辰光微露,窗外忽起一陣陣竹哨聲,支開窗子,便見林維明在他家圍牆外蹦跳着沖他揮手,猴兒一般地鬼叫喚。
他匆匆換上衣裳,胡亂洗漱一番,馬不停蹄地抓上書箱,揣上關氏烙的燒餅和偷偷塞來的銀錢,臨出門還不忘揉揉他家那隻看門黑犬百歲的大腦袋,誇兩句好狗狗,這才匆匆去與林維明彙合。
“今兒怎麼這般早?”孟博遠詫異,平日可都是他去林家把人拖起來的。
“我昨兒立了誓要發奮讀書。”林維明一臉正經。
孟博遠朝天翻個白眼:“這話說了沒有三百回也有兩百回了,且看你能堅持幾日。”
“嘿,你這人,怎麼見天潑我冷水?”
“還用我潑?哪回不是你自個喊累撂挑子!”
“這回不一樣!”
“你昨個去上墳燒紙啊?”
“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