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堂堂大虞丞相,在這人眼裡竟像個貪戀煙花之地的登徒子?
“沈将軍。”時歲屈指叩桌,似笑非笑的看着對面人,“你覺得丞相府缺這點嫖資?”
見沈清讓蹙眉不語,時歲随手将錢袋抛給最近的一個姑娘:“都下去吧。”
待房門掩上,時歲忽然傾身向前,指尖勾住沈清讓擱在案上的尾指。溫熱的觸感讓他心頭一跳,面上卻笑得輕佻:“不如這樣,沈将軍陪我睡一晚,玉佩原物奉還,如何?”
沈清讓瞳孔驟縮,似是沒想到他能無恥至此。
良久,他啞聲道:“好。”
這一聲太輕,輕到時歲以為出現了幻聽。
“什麼?”
“我說好。”沈清讓擡眼看他,眸中竟帶着壯士斷腕般的決絕,“一夜之後,請丞相踐行諾言。”
時歲忽然覺得心口發悶。當年玉門關上意氣風發的少年将軍,何時學會這般委曲求全?
“玩笑罷了。”他倏地松開手,折扇展開,掩去眼底波動,“沈将軍若真想取回玉佩……”
他的目光轉到角落的琴桌:“不如為我彈一曲?”
沈清讓怔忡片刻,似是沒料到他會突然改口。但總好過……他抿了抿唇,沉默地走向琴案。
“要聽什麼?”
“《秋風詞》”
時歲凝視着那雙手。
曾經挽弓執劍的手,如今在絲弦間翻飛如蝶。三年病榻消磨,連虎口的薄繭都淡了。
他忽然想起凱旋那日,沈清讓高坐玉門關城樓,為三軍彈奏《破陣曲》。鐵甲铮铮,弦音激越,少年将軍紅衣獵獵,笑傲山河。
而今……
琴音袅袅,盡是纏綿哀婉的《秋風詞》。
時歲閉了閉眼。
物是人非。
他閉目聽着琴音,指尖在案幾上輕輕叩着節拍。
一曲終了,餘音繞梁。
“将軍的琴藝,倒是比從前更好了。”時歲睜開眼,唇角挂着若有若無的笑。
沈清讓收手按弦,擡眼看他:“丞相既已聽罷,可否……”
“好。”時歲忽然解下腰間玉佩,在指尖轉了個漂亮的弧,穩穩抛向沈清讓。
沈清讓下意識接住,溫潤的玉面上還殘留着對方體溫。
他垂眸檢查玉佩,确認完好無損後正要道謝,卻見時歲已起身走向窗邊。
暮色沉沉,将時歲的背影勾勒得格外孤絕。
“沈将軍。”時歲忽然開口,聲音輕得像是自語,“當年玉門關外……”
話到一半又戛然而止。
沈清讓心頭猛地一跳。
“當年如何?”
時歲轉身,臉上又挂起那副玩世不恭的笑:“沒什麼,隻是想起将軍當年凱旋時的英姿。”他執扇輕敲掌心,“比現在這副病恹恹的樣子順眼多了。”
沈清讓握緊玉佩,指節發白:“丞相若是來羞辱我的,目的已經達到了。”
“羞辱?”時歲忽然大笑,“沈清讓,你以為我時歲閑到專程來羞辱一個廢人?”
話一出口,兩人俱是一怔。
沈清讓臉色瞬間煞白。
時歲懊悔地閉了閉眼,折扇展開掩住半張臉:“……抱歉。”
沉默在雅間蔓延。
良久,沈清讓緩緩起身:“玉佩既已取回,在下便告退了。”
“等等!”
時歲突然伸手拽住他衣袖。沈清讓猝不及防被拉得一個踉跄,眼看就要栽倒,卻被一隻有力的手臂穩穩扶住腰身。
四目相對,呼吸交錯。
時歲看着近在咫尺的蒼白面容,忽然想起那夜沈清讓高燒不退時,迷迷糊糊蹭着他掌心喊“美人哥哥”的模樣。
與此刻判若兩人。
“你的藥。”時歲松開手,從袖中取出一個青瓷小瓶,“南疆進貢的大血,對你的舊傷有益。”
沈清讓怔怔接過:“為何……”
“就當是玉佩的利息。”時歲已經恢複那副漫不經心的神态,“沈将軍若覺得過意不去,萬壽節那日……”
他忽然湊近,在沈清讓耳邊輕聲道:“無論發生什麼,都請将軍……冷眼旁觀。”
溫熱的氣息拂過耳畔,沈清讓心頭劇震。
等他回過神,時歲已經退到門邊,折扇輕搖:“對了,方才那些姑娘……确實不錯。”
沈清讓看着那人離去的背影,攥着藥瓶的手微微發抖。
他曾在玉門關外見過那樣的眼神。
這副玩世不恭的表象下,藏着的分明是……
死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