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歲剛踏出宮門,冬日的夜風便撲面而來。
他攏了攏狐裘,彎腰鑽進馬車,卻見蘇渙正倚在車壁上假寐,手中還攥着半卷文書。
“起來了。”時歲折扇不輕不重地敲在他肩頭。
蘇渙懶懶睜眼,眼底卻是一片清明:“陛下說什麼了?”
“還是老三樣。”時歲漫不經心地落座,“隻是他沒提沈清讓,倒在我的意料之外。”
“我的意料之中。”蘇渙遞過一盞熱茶,“你離京這段時日,陛下突然發覺……自己竟已被架空了。”
“嗯哼。”時歲接過茶盞卻不飲,隻是捧在掌心暖手,“早提醒過他了,是他自己不信。”
車簾被風掀起一角,漏進幾縷月光。
蘇渙壓低聲音:“太子未歸之前,陛下是不敢再動沈将軍了。”
“挺好的。”時歲忽然輕笑,将手上茶盞擱回案幾。
“上元節的事已經安排妥當。”蘇渙遞上手中奏折,“禮部會上奏,說那日正是阖家團圓的好時辰,太子殿下,午時下山,申時入宮赴宴。”
“賀禮備好了?”
“按往年規制已經備好。”
時歲正要開口,忽見蘇渙神色有異:“還有事?”
“朝中有幾人……”蘇渙深吸一口氣,“近日與箫太傅往來甚密。”
“無礙。”時歲掀開車簾,望向窗外月色,“橫豎都是要死的,早晚罷了。”
蘇渙順着時歲的目光望去,隻見宮牆之上,一道黑影如鬼魅般掠過。
“是金羽衛的暗哨。蘇渙低聲道,“看來陛下對你還是不放心。”
時歲收回視線,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他何時放心過?”
次日早朝,時歲下馬車時,正瞧見沈清讓立在宮門前。
那人一襲绛紫官袍,玉帶束出勁瘦腰身,襯得身形愈發挺拔如松。
“沈将軍。”時歲晃着折扇踱步過去,眼底噙着促狹的笑意,“可是特意在此候着本相?”
沈清讓正與禮部尚書低聲交談,聞言微微側首。禮部尚書見狀立即識趣告退,臨走還不忘向時歲行了一禮。
“多謝告知。”沈清讓對着尚書背影略一颔首,這才轉向時歲。
“你們聊什麼呢?”時歲湊近半步,幾乎要貼上沈清讓的衣袖,目光黏在對方輪廓分明的側臉上。
“無事。”沈清讓懶懶擡眼。
“哦——”時歲忽地拖長聲調,指尖勾住沈清讓腰間玉帶輕輕一扯,“你是不是嫌我煩了?”
他今日難得束了全冠,羊脂玉簪映得眉目如畫。
沈清讓正要冷聲回應,卻對上一雙微微泛紅的眼。
時歲眼尾還帶着未消的倦意,偏要作出一副委屈模樣,活像隻被踩了尾巴的貓。
沈清讓喉結微動,終是放軟了語氣:“沒有。”他不動聲色地拂開時歲的手,“隻是問些上元節巡防事宜。”
時歲眼底閃過一絲得逞的笑意,正要再說什麼,忽聽宮門内響起卯時的鐘聲。
“百官入朝——”
唱名聲中,沈清讓整了整被扯松的玉帶,轉身踏上台階。
時歲慢悠悠地跟上,在衆人驚詫的目光中,明目張膽地扯住了将軍的袖角。
沈清讓腳步微頓,垂眸看向那隻揪住自己袖角的玉白手指。
朝臣們紛紛低頭避讓,卻都忍不住用餘光偷瞄。
誰人不知丞相與将軍一人奸佞一人愚忠?今日這般親近,莫不是要變天了?
“松手。”沈清讓壓低聲音,指尖在袖中微微蜷起。
時歲非但不放,反而得寸進尺地将整隻手掌貼上去:“将軍昨日答應要陪我去城西買發帶,可還作數?”
他聲音不大不小,正好讓周圍幾個官員聽得真切。兵部侍郎一個踉跄差點踩空台階,戶部尚書直接咳紅了臉。
“丞相大人今日倒是好興緻。”沈清讓目視前方,聲音壓得極低。
時歲指尖在他袖口上輕輕摩挲:“怎麼,将軍不喜歡?”
兩人這般親密的姿态引得周圍官員心中疑惑更甚。
“昨夜……”時歲忽然湊近,溫熱的氣息拂過沈清讓耳畔,“本相夢見你了。”
沈清讓腳步一滞,耳尖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紅了起來。他強自鎮定道:“丞相慎言。”
“夢見你在城西給我買發帶。”時歲笑得眉眼彎彎,“還親手給我系上。”
沈清讓聞言,猛地轉頭看向時歲。
四目相對的刹那,時歲看清了他眼底翻湧的情緒。
震驚、困惑,還有一絲難以察覺的……期待?
沈清讓耳尖泛紅,正要抽回衣袖,忽見時歲壓低聲音:“箫太傅在後面看着呢,将軍配合些。”
這話讓沈清讓眸光一凜。
他反手扣住時歲手腕,在衆人倒吸涼氣聲中,直接将人拽上了台階。
“不是要買發帶?”沈清讓聲音冷峻,手上力道卻溫柔至極,“下朝就去。”
時歲怔了怔,下一刻便笑彎了眉眼。
他任由沈清讓牽着往前走,在百官驚愕的目光中,輕輕撓了撓對方掌心:“将軍真好。”
他們身後的箫啟明死死攥着笏闆,老臉陰沉得能滴出水來。
昨夜回府後,他在燈下更衣時,那粒藥丸便從袖袋中滾落出來。
藥丸上細細刻着“見山”二字。
正是當年他獻給皇帝,用來控制沈清讓的毒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