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樓,整整六樓,夏桑禾幾乎是一口氣爬上去的。
因着速度太快,等咬牙上了天台的最後一階,她雙腿酸軟得直要跪倒在地。
少女俯身喘息,虛晃目光遊離落在自己撐膝之手,左指靈戒沒有再閃爍光亮,戒心鑽出的墨黑引煙作循環不閉合圈狀在生鏽的大鐵鍊上打轉。
那鐵鍊被人破開過,敷衍挂在門扣,隻要輕輕一拉就能将其扯開。
夏桑禾才習慣靈戒溫度,每次靈戒發亮發熱時便代表邪祟在附近或者她遇到邪祟了。可引煙是第一次出現,先前在隧道她也曾見過禦極靈戒上绻繞的引煙——她能料測引煙大概代表着什麼。
引煙的出現叫桑禾從憤慨中理智下來,她蓦生對門外世界的忌憚。
她有種笃定的預感,如果她今日打開這扇門,她就再也回不去了。
剛才跑得多果斷,如今就顯得多躊躇,或許是因為疲憊,又或許因為恐懼。桑禾走向大門的步伐在呼吸間盡變遲緩。
時間似乎被拉長,耳邊出現激烈的兩道争吵。
代表自我的那道聲音率先進攻:“不要去!縱然戴上靈戒,隻要不插手、不念咒尚能過原本正常的生活!你難道要因為兩個會點幻術的人說了弊大于利的話就甘願被牽着鼻子走?”
而無我的那道聲音則在否決自我的蠻橫:“不打開這扇門,不面對一切,難道要眼睜睜看着吳欣欣死掉嗎?那可是一條鮮活無辜的生命!”
“少犯病!想想吳欣欣之前在背後說壞話的時候吧!那些兩面三刀的鏡頭你都忘了嗎?她哪裡算無辜的人?善惡終有報,這是她的報應!你這些天的猶豫不決不就是對自由的堅守?還沒有徹底想明白心底的答案,你就真的放棄自我!?”
夏桑禾要搭上去的手定在空中,有風時不時從細縫鑽進,朝方來客發出蕭瑟的低鳴。
“無我”突然在心底答道:“不管星君與禦極的話是否真假,也不管日後是否還能做個普通人。想救人沒錯,比起餘生自責于本能挽救的悲劇,‘我’更願意過心安理得的人生!”
桑禾終于下定決心,她擡手要念咒:“天……”
“讓開!”
身後一聲冷斥,桑禾驟感身後寒氣撲襲,她甚至來不及轉身,肩膀處便瞬傳來被利齒死咬的劇痛。
少女吃痛呻.吟,而禦極手起利落,薄唇翕動間指訣金光閃動,亦在光亮照耀間,夏桑禾徹底看清楚咬她之人。
李繁?!
兩環咒文錦條已然交叉狀環上李繁的身周,自其繞縛,李繁霎時随術砸引抛欄,好在初春穿得不薄,她一口帶離的隻是夏桑禾衣肩的破碎布料。
桑禾後怕,她捂住紅腫發熱的裸膚往禦極身邊退。
禦極瞥了她一眼,正神,雙手合訣。
古語低沉,因着男人聲線磁性愈添神秘莊重,讓人聯想寺廟超度的神聖吟頌。
李繁似乎是被咒經縛條鎖在原處,随着條文數量增加與收縮,她開始異變——那表情邪性,瞳孔全白沒有一絲人氣的李繁突發癫狂,她随經文閃爍之光不斷抽搐并癫狂翻着白眼。
夏桑禾頭皮發麻,她不想看,可心底有股氣概憋着,叫她自己強逼自己習慣。
很快,李繁變成了長發遮面的男人模樣,高眉弓、方顴骨,純白眼瞳在黑草般的發隙中一眨不眨緊盯着夏桑禾,她鼻子攣縮到隻有闆栗方寸,又小又塌,在痛苦的搖頭晃腦間被頭發擋住,甚至可以說是沒有鼻部。
“她”痛苦發出刺耳瘆鳴,有男聲亦有女聲。
桑禾這才發現這張可怖男相下藏了另一張女相臉。
是剛才擡頭撞見的雙面女鬼!
不,或許不是女鬼,這雙面鬼是雌雄同體!
禦極一直在念咒,待李繁變成雙面鬼形态,他嗤笑了番。
李繁神情在痛苦與猙獰之間轉換。
一行行鮮血分别從她的眼角,鼻孔嘴巴以及耳朵緩緩流下,夏桑禾想,七竅流血大概就是這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