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秋狝,六局一司半數人馬随扈出行,更有宮廷畫師數人同行。
這消息如草場上飄散的炙烤鹿肉香味一樣,傳得人盡皆知。
溫棠梨見狀抓緊來了一口最新鮮、最熱乎的鹿肉。
油脂滴落在炭火上的“滋滋”聲不絕于耳,溫棠梨咬下去的瞬間,焦脆的外皮在齒間碎裂,滾燙的肉汁頓時溢滿口腔。
尚食局做的烤鹿肉居然格外的地道。
雖然溫棠梨沒吃過真的地道的炙烤鹿肉,她也不知道這是哪裡的特色。
劉芊芊已迫不及待地撕下一小塊,熱氣蒸騰中,肉纖維間滲出晶瑩的油光,很燙。
鹿肉在她嘴裡又翻炒了一遍,她含糊不清地說,“這鹿今早才獵的,抹了槐花蜜……”
各處都能看到,宮廷畫師坐在臨時搭制的小木闆凳上。
宣紙鋪展在膝頭,筆尖蘸着赭石與花青,将秋狝盛景、京郊風光,一一勾勒入畫。
宮廷畫師們雖作風景畫外,也作人物畫,卻從不輕易動筆。
賓客如雲,畫師卻寥寥,誰人能入畫,全憑身份高低。
劉芊芊壓低聲音,湊到溫棠梨耳邊說道:“母親也特意請了位畫師,說是要給哥哥畫張體面的相親小像。”
他點頭,有些印象,劉夫人一開始參加溫府設置的賞花宴貌似就是想為兒子尋個婚事。
劉芊芊用帕子掩住嘴角,笑道:“我哥那塌鼻梁招風耳的模樣,母親怕吓退人家姑娘,特意多塞了張銀票,囑咐畫師把人像畫得俊朗些……啧啧,如今畫像上的人。我就盼着那位姑娘眼神好些,可别真把畫像當真人!”
話鋒一轉,劉芊芊似乎在給親哥挽尊,她又笑嘻嘻地托着腮幫子,“不過嘛……我哥性子是頂好的!”
“就是長相随了我爹那個老古闆。你看看我。”劉芊芊起身轉了個圈,羅裙綻開朵朵紅雲,“是不是完美繼承了娘親的花容月貌?”
她抖機靈似的眨眨眼。
溫棠梨被劉芊芊這番自誇逗得笑出了聲,她故意上下打量着好友,拖長了音調道:“是是是,咱們劉小姐可是京城第一美人兒~”
說着伸手捏了捏她粉嫩的臉頰。
稱得上一句膚若凝脂。
溫棠梨确實有意尋幾位畫師,她想為素帛居宣傳一番。劉芊芊便為她引薦了幾位。隻是這些人選,不過是衆多勢利眼中稍好些的罷了。
這太累了,她并不想和這些人打交道。
幾隻獵犬懶洋洋地趴在帳前,見人經過也隻是擡了擡眼皮。
“其實還有個人選~”劉芊芊玩着自己的頭發,“不過若是要畫人像……她恐怕不太合适。”
溫棠梨好奇地挑眉,“此話怎講?”
“她是宮廷畫師蘇娘子的獨女,”劉芊芊說:“這小姐天生臉盲,認不清五官,每次我見她,她都不認識我,本女子如此光彩奪目,她不認識我,到叫我黯然神傷了許久。”
溫棠梨大概知道這種症狀,她在話本子裡看過,臉盲的人無法想象出他人的臉,分不清美醜,平時考發型、衣服、表情、言語等邏輯判斷誰是誰。
溫棠梨不經意間詢問道:“那她今天可來了?”少女聲音平穩,卻暗含着某種期待。
劉芊芊猛地一拍掌心,“來了來了!參加完祭天儀式就着急忙慌地回營帳了。”
溫棠梨眸光微閃,垂眸掩住眼底的思緒。
乾元帝秋狝所穿的大氅已引起衆臣矚目,這正是推廣布料的最佳時機。
片刻後,她擡起頭,唇角揚起恰到好處的笑意,“那芊芊可以帶我引薦一下嗎?”
語氣帶着恰到好處的懇求,仿佛隻是單純對畫師的好奇。
居然還有畫師臉盲?
劉芊芊爽朗地笑出聲,“當然啦!我們倆誰跟誰?客氣啥呢?請她給我們畫一幅畫,我也好收藏一下!”
兩人繞過幾頂華貴的官帳,來到一頂素青色的營帳前。
賬外挂着幾件衣裳在風中輕輕搖曳,與周圍的喧嚣格格不入。
劉芊芊正要喚人,帳簾卻自己掀開了。
少女碰巧要走出帳外,三人就這麼撞了個滿懷。
她約莫十六七歲,肌膚在燈光下白得近乎透明,像一尊冰雕的人偶。
“蘇小姐~”劉芊芊打招呼。
少女緩緩擡頭。
她的眼睛很特别,煙灰青色的瞳孔清澈見底,卻像蒙着層霧,看人時目光總是失焦的。
“你是……”她遲疑地開口,像是猶豫許久,“活潑的少女。”
劉芊芊噎住了。
她們相識三年,每次見面都是這句開場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