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要磨刀石,他便做最硬的那塊。如果刀斷了,那就回爐重造吧。
裴家再得聖眷,終究是臣。
乾元帝能容裴氏掌兵,卻絕不會容皇子橫死獵場,發生閃失。
這後果,誰都承受不起。
*
一頂素白營帳内。
烏木案幾上擺着半卷寫了一半的谏言,而壓着它的鎮紙是塊通體透白的月光石,西側帳角立着玄鐵架,甲胄兵器皆裹着素絹,怕傷及無辜。
“這是天子腳下,當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溫晉負手而立,帳中唯有他一人。
此刻與他同帳的溫阮正在獵場中狩獵,為他争光。
而溫晉暗地裡見不得人的一面,他的孩子從未有一個知道。
黑衣人笑笑,“您讓我多留意皇子和裴家的消息,他們都來了,我能有不來的理由?”
年輕嗓音裡帶着幾分混不吝的輕佻,像是故意要惹人生厭。
“更何況……”黑衣人嘴巴裡嘟囔着,“那個叛徒都能來,我憑什麼不能來?”
“你說什麼?”溫晉的眼神驟然冷了下來,帶着狠厲的語氣質問他。
“嗯?”青年歪了歪頭,黑色面巾下傳來悶悶的笑聲,他一向是會裝傻充愣的。
這是想告訴溫晉,兩人隻是合作關系,少在這裡指揮我。
溫晉問:“那查到什麼了?”
“的确有一些不同尋常的地方,所以我悄悄地做了一些小手段,加工了一下。”
青年暗笑。
獨牙野豬蟄伏在洞穴深處,鐵鬃間那道新鮮傷口還在滲血,将身下枯草染成暗紅。
每一次喘息都帶出渾濁的白氣,左颌那根尺半彎牙在陰影中泛着森冷的光。
“殿下。”青衣少年單膝跪地,“那畜生确實負傷了。”
他聲音發緊,分明是個沒經過事的宦官子弟,秋狝場上,這樣急于攀附的官家子弟比比皆是。
隻要頂着“三皇子”的名頭,多的是人願意追随趙佑安。
由此可知,裴硯之确實所言非虛。
趙佑安接二連三遣了多波人探穴,給出的回報皆如出一轍,那獨牙野豬傷痕累累,正蜷在洞穴深處喘息。
洞穴幽深,岩壁交錯如獠牙。洞内狹窄,若強攻恐有塌陷之危。
強攻不得,退亦難退。
這值得趙佑安冒險嗎?
他想得到什麼?
父皇贊許的眼神?群臣敬畏的目光?還是……
趙佑安将後半句生生咽了回去,人命關天。
權衡利弊下,趙佑安便派人去封了個嗆人的白煙,這煙遇風即燃,尋常壯漢聞上片刻都要涕淚橫流,何況那嗅覺敏銳的畜生?
或許能迫使它主動逃離洞穴?
這煙一開始呈現白色,随着時間,它變紫變黑,看起來毒性十足,頃刻間便填滿了每道岩縫。
不足一盞茶的功夫,野豬的獨牙率先刺破洞口的煙幕,鐵蹄踏下的瞬間……
趙佑安喉結滾動,咽下一口唾沫。
山林忽然呈現出死一般的寂靜。
一束晨光穿透樹冠,照見空氣中翻湧的金色粉塵,那些被蹄尖揚起的粉塵碎屑在光柱中懸浮。
野豬鼻翼劇烈翕動,吸入的粉末在鼻腔裡燒出猩紅。
“殿下小心!”探子嗓音劈裂在風裡。
“轟!”
野豬的嘶吼聲撕破了山林寂靜,那根尺半長的獨牙狠狠撞向一旁的古松。
樹幹不堪重負的倒下,木屑飛濺間,那足有石磨盤粗細的松樹竟被生生撞得攔腰折斷。
“救命啊!”
“快跑!”
随行的打手、探子、亦或是向來刷個眼熟的宦官子弟頓時亂作一團。
有人被樹根絆倒,連滾帶爬,慌不擇路地往灌木叢裡鑽。
山巅蒼鷹的銳目下,整片獵場驟然震顫,樹冠在空中劃出巨大的綠色弧線。
巨響中,無數鳥雀騰飛。
數百丈外,裴硯之身形猛然一頓。他倏地回首,眸光望向塵煙升騰之處。
他薄唇緊抿,“不對勁……”
玄墨色獵裝在他轉身的瞬間劃過一道冷色的弧光,林間已不見人影,唯有被勁風帶起的枯葉還在空中打着旋兒。
溫棠梨的茶盞停在唇邊,遠處傳來的悶響讓案幾上的蜜餞盤子滾落兩顆。
她下意識按住心口,那裡正沒來由地陣陣發緊。
趙佑安握弓的指節已然泛白,卻仍穩穩地拉開了弦。
那畜生鼻息粗重,獨牙上還挂着碎木殘葉。
就在這時,那獨牙野豬突然停下沖撞的動作,血紅的眼珠轉動,直勾勾地盯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