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那又如何?
既然裴硯之敢誇下海口,便該有收拾殘局的能耐。
想到這裡,趙佑安卻越跑越慢,當他沖出密林時,刺目的天光如瀑傾瀉。
突如其來的光亮讓他不得不眯起眼,擡手遮擋。
他無奈地歎了口氣,終究還是狠不下心,轉身往營帳走去,打算找人去撈裴硯之。
秋狝收兵的号角響徹山林,獵場點起了千百盞風燈,将秋夜照得煌煌如晝。
群臣已陸續歸營,唯有裴家的席位空空蕩蕩,那軟墊上連個皺褶都沒有,仿佛從未有人落座。
溫棠梨死死盯着獵場入口,那裡有侍衛舉着火把來回跑動,可她卻始終沒有看見那道熟悉的身影。
“父皇!”趙佑安疾步上前,獵袍下擺還沾着泥漿和碎葉。
他抱拳,單膝點地說道,“兒臣與裴卿遭遇獨牙野豬的突襲,那畜生不知為何狂性大發,裴硯之為護兒臣周全,獨自斷後……”
話未說完,溫棠梨的指甲已掐進掌心。
她看着乾元帝驟然陰沉的面色,看着群臣交換的眼色,看着大哥溫阮剛落座又起身去拿箭簍,修長的手指攥緊了弓箭。
秋風卷過,将滿案奏折吹得嘩啦作響。帝王面上不顯,隻那雙眼如淬寒冰,掃過跪地的趙佑安時,三皇子後頸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裴硯之可以去曆練、可以受傷,但絕不能死,他清楚,若裴硯之有個萬一,自己如何向邊疆浴血守衛大昭疆土的裴元正交代?
那老将在沙場上以命相搏,他又怎能讓其他的孩子死于最安穩的大昭?
“去調禁軍。”乾元帝的聲音不大,卻振聾發聩,“掘地三尺也要把人帶回來。他若少根頭發,你們提頭來見!”
“陛下!”溫阮突然出列,“臣與裴二自幼同窗,懇請臣入山尋他!”
乾元帝目光掃過三皇子。趙佑安正死死攥着袖口,袍子都被拉扯得變了形,嘴唇幾度開合卻終究沒出聲。
乾元帝眼底閃過一絲諷刺,“想去的,不必請旨。”
“大哥!”溫棠梨突然抓住兄長的手臂,“能帶我一起去嗎?”
溫阮問:“你很擔心他?”
溫棠梨答:“有點。”
溫阮一根根掰開她的手指,動作輕柔卻不容抗拒,“獵場兇險,裴二公子,吉人自有天相。”
“吉人自有天相?”溫棠梨在心底重複了一遍,擡眸間笑出了聲,“大哥何時也信這些虛話?”
溫阮:“信我?”
夜風掠過溫棠梨的鬓發,将她帶着顫音的回應吹散在火光裡,“自然是相信的。”
遠處禁軍的火把已連成點點星光,他擡手将妹妹被風吹亂的碎發别到耳後,這種親昵的動作在此之前從未有過。
“那就在這裡待好,哥去把他完整無缺地帶回來。”
溫棠梨早有耳聞獨牙野豬的兇名。素帛居商隊有一年入京途中遭其突襲,商販們幾乎是擡着擔架才進了京城。
她獨自伫立良久,纖纖玉手按在心口,那裡跳得太急,仿佛要撞碎肋骨。
溫阮說得沒錯,此刻她若前去非但幫不上忙,反會讓人分心。
裴硯之緩緩直起身,野豬血紅的獸瞳驟然收縮,粗重的鼻息間噴出混着血沫的白霧,它認出了這個傷它之人。
它嘶吼着,叫嚣着。
裴硯之足尖輕點,借力樹幹縱身躍上枝頭,枯枝在他掌心留下深深血痕,他用餘光不着痕迹地觀察着周邊的環境。
裴硯之想走自然能走,隻是……
“能傷你一次,便能傷你第二次。”他低語,“既能傷你,自然也能殺你。”
他輕笑,縱身躍下的瞬間,野豬的沖勢未減,裴硯之卻精準踏在它拱起的背脊上。足尖發力一勾,橫刀應勢飛起,被他反手接住的瞬間。
方才那一撞,古松轟然倒塌,此刻橫亘在人與獸之間。
裴硯之眼神一凜,他出招了。
玄墨色的身影淩空躍起,橫刀在空中劃出一道冷冽的弧光,野豬怒吼着擡頭。
獨牙與刀鋒相撞,聲響震得人耳膜生疼,裴硯之借力翻身,穩穩落在野豬身後。不待那畜生轉身,他手腕一翻,直取野豬後腿。
野豬吃痛,刀鋒破骨而出,帶起一蓬血雨。
裴硯之後退兩步,喘息聲不絕于耳,這野豬皮糙肉厚,要想傷他,還真要廢不少力氣,他忽覺掌心刺痛,那些金色粉末,正順着野豬的血,慢慢滲入他掌中的傷口……
掌心的金紅毒紋如蛛網般蔓延,每根血管都在灼燒。
他忽然聽見自己心跳如擂鼓,指尖不自覺地痙攣,血液在耳膜裡奔湧的聲音格外清晰。
這感覺詭異至極,仿佛有千萬隻螞蟻在骨髓裡啃噬、躁動。
野豬的獨牙再次破空而來。
裴硯之本該側身避讓,身體卻先于理智做出了反應。
橫刀橫斬的力道大得驚人,竟将野豬劈得踉跄後退。
毒血在經脈裡沸騰,殘存的理智在提醒他撤退,可身體卻愈發沉迷于這種摧枯拉朽的力量感……
“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