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梧期接過通緝令掃了一眼:“韓昭的案子發了。”她将告示揉成一團,“看來我們得快些走。”
江枕風走到她身旁,兩人的衣袖輕輕相觸。她能聞到宋梧期身上淡淡的藥香,混合着陽光曬過的氣味。
“今晚好好休息。”宋梧期說,“明天開始就沒這麼輕松了。”
窗外,一艘貨船緩緩駛過,船工的号子聲悠長而遼遠。江枕風看着宋梧期被陽光勾勒的側臉,突然希望這一刻能再長一些。
陽光透過客棧窗棂,在桌面的藥碗邊沿鍍了圈金邊。
宋梧期用指尖推了推碗。
“趁熱喝。”江枕風把晾在旁邊的蜜餞碟子又往她面前挪了半寸。
宋梧期皺眉盯着碗底的藥渣:“那郎中開的方子不對症。”
江枕風沉默了片刻,突然開口:“為什麼要和我們一起冒險?”
盛臨霜抱着新買的衣裳撞開門:“掌櫃說官差往東街去了。”
“申時有鹽船離港,鹽船裝的是官鹽,查船的差役比商船少。”盛淮從門外閃進來,“另外,驿丞家的小厮說,越王府的人在找穿青衣的女子。”
宋梧期端起藥碗一飲而盡,随後将空碗重重擱在蜜餞碟旁。
“因為在黑河客棧。”她說,“你救過我一次,我陪你走這一程。”
江枕風接過新衣服的動作頓了頓:“就因為這個?”
宋梧期沒有回答。
“鹽船裝貨要一個時辰。”盛淮說,“我從馬房後窗看見官差在查路引。”
宋梧期起身時帶翻了蜜餞碟,杏脯滾到江枕風手邊。她伸手去撿,聽見帶笑的氣聲:“喂,你耳朵紅了。”
江枕風把杏脯塞回對方手裡:“是曬的。”
“......”
宋梧期嚼着杏脯踱到窗邊,忽然回頭:“那密信.....”
“不必給你父親看。”江枕風打斷她,“韓昭已死,最好的證據就是越王急着滅口。”
盛臨霜突然把新衣裳抖開,藏藍布料“嘩”地隔在兩人之間:“少當家試試這個!”
江枕風一隻手接過衣裳,另一隻手輕輕撫過衣襟内側地暗袋,那裡裝着從沉船搶回的密信。
“換好就走。”宋梧期說,“再耽擱就要錯過潮汛了。”
天色漸晚。
江枕風将衣襟掖好,跟在宋梧期身後快步穿過客棧後門。巷子裡積着昨夜的雨水,踩上去濕漉漉的,鞋底濺起細碎的水花。盛淮早已牽好馬,見二人出來,利落地翻身下馬,把一隻油布包裹的小箱遞給江枕風。
宋梧期掃了眼天色,沉聲道:“走。”
鎮口停着一輛破舊的牛車,車主是盛臨霜提前打點好的鹽商,正懶散地靠在車旁嗑着瓜子,見到他們,翻了個身,打着哈欠道:“東西裝好了,快些,别誤了時辰。”
江枕風無聲地掀起車簾,裡面堆滿了粗麻袋子,隐隐能嗅到一股鹹澀的味道。盛淮率先跳上車,挪開一袋鹽包,露出藏人的空隙。
宋梧期回頭看了江枕風一眼,沒說話,隻是擡手,護着她的後背讓她先上車。江枕風動作輕盈地鑽了進去。宋梧期緊随其後,兩人窩在鹽袋之間,身上被厚重的麻布一層層蓋住,隻留出微不可察的縫隙透氣。
車子晃晃悠悠地動了起來,壓過泥濘的路面,發出沉悶的嘎吱聲。江枕風蜷着身子,能感覺到旁邊宋梧期不甚舒展的呼吸,帶着汗意和濕漉漉的雨氣,在這狹小的空間裡交纏着,叫人無處可逃。
鹽粒硌得腰背發疼,車廂裡悶熱得幾乎讓人喘不過氣來。江枕風側了側頭,眼角餘光裡,宋梧期閉着眼,一手撐在鹽袋上,另一隻手自然地護着她的肩膀,仿佛生怕車子颠簸時碰疼了她。
一路無話。車子駛出鎮子時,官兵例行檢查,粗聲粗氣地問了幾句,被牛車夫打着哈哈糊弄了過去。等到确定安全後,盛淮才低聲在前面道:“前面有條小路,直通渡口。”
江枕風悄悄拽了拽身上的油布,換了個更舒服些的姿勢。宋梧期低頭看了她一眼,嘴角動了動,卻終究什麼也沒說。
傍晚時分,鹽船靠岸,幾個工人模樣的人搬着鹽袋上船,一行人夾在其中混了進去。江枕風随着人群登上甲闆,腳下船身輕微晃動,艙内潮濕的氣息撲面而來。
盛淮安排妥當後,幾人被安置在船艙最裡側,狹窄陰暗,隻能勉強容身。江枕風靠在一隻鹽袋上,手心沁着汗。宋梧期坐在她旁邊,解開外袍,把半邊披在她肩上,聲音低低的:“夜裡涼,小心着點。”
江枕風微微颔首。
船緩緩駛離渡口,河面上起了霧氣,灰蒙蒙的天與水連成一片,仿佛吞沒了所有聲息。
夜深了,艙内昏暗,偶爾有水拍打船身的聲音。江枕風半睡半醒間,聽見盛臨霜壓低了嗓子在外頭說話:“聽人說,雁門關那邊的急報已經送回來了。”
盛淮應了一聲:“怎麼說?”
“危機解了。”盛臨霜聲音輕快了幾分,“裴起帶兵擊退了敵軍,聽說他那個嫡子裴昭也立了大功。”
宋梧期的手頓了頓,片刻後緩緩收回披在江枕風肩上的衣擺,整了整自己的衣襟,語氣平靜地接話:“裴家這回又立功了。”
江枕風半睜開眼,望着昏黃的燈光在船闆上跳躍。她沒有接話,隻是悄悄松了口氣。
船在夜色中緩慢前行,浪花輕拍着船舷,帶着一種不緊不慢的節奏,仿佛催人入夢。
汴京的輪廓,已在遠處隐約可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