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煊醒來時,晏鎖蔚正坐在桌前用飯。
他打了個哈欠手扶着屏風,問:“怎麼不叫我,你夫君我都快餓死了。”
“你昨天差點被害死,今天早上困死,現下死法已經輪到餓死了嗎?”晏鎖蔚挑眉,沒有看他。
齊煊走到近前,猜她大概在因為自己沒和她商量而置氣,道:“哎呀,不是我不想和你說,實在是一晚上勞心勞力太累了。”
他坐在晏鎖蔚對面,發現桌上給自己留了碗筷,又笑了,随即揮退下人,和晏鎖蔚講起昨日金銮殿的事來。
齊煊的叙述和晏鎖蔚看到的密函無甚來去,她放下碗筷,問:“當年景元帝為什麼突然派你這個新人全權負責綏州剿匪的事?”
齊煊沒想到她會問這個,先是一愣,後面色自然道:“虎陽山根本就稱不上是匪患,而是一群沒得到撫恤金的底層将士,聚在山頭當當獵戶工匠而已。”
“所以為什麼派你。”晏鎖蔚追問。
“因為那群将士就是我父親率領的齊家軍中的一支。”齊煊面無表情道。
晏鎖蔚一驚,随即向齊煊看去。
他神色莫辯,看不出喜怒,也沒有悲意,隻是随手撥弄着桌上的陶瓷筷枕。
“景元帝自己就是兵變上位,害怕我勾連父親舊部也實屬正常,他覺得少年人都愛建功立業,許了我黃金萬兩,高官厚祿。”
但卻能讓他衆叛親離、名聲狼藉。
“這就好辦了。”齊煊聽到這句話難免有些震驚,隻見晏鎖蔚笑道:“景元帝派你去不過就是想讓你和齊家軍離心而已,想讓你在這朝堂上沒有依靠,最好是能為他所用。”
“我不問你到底是如何剿匪的,隻看剿匪後景元帝的反應,想來你至少在面上做到了不念舊情,忠于景元。而這次的貪墨案,若你真能為了金銀和知府同流合污,将舊部一把燒了,景元高興還來不及。”
“我們隻需要控制好貪墨的數額,其他的交給景元帝考量就行。”
齊煊看着她,眼中不光有對她靈敏的贊歎,更多是對晏鎖蔚面對皇權态度的驚訝。
她語氣中絲毫不掩飾對景元帝想法的不屑,這是不是代表她信任自己呢?
齊煊沒想到這時他竟然還會腦子發昏地想這些,有些頭痛地揉揉眉稍。
“府中賬冊都在庫房存着,我去叫蔡老拿來。”
“好,先用膳吧。”晏鎖蔚點點頭,伸手揭開了面前的砂鍋,裡面是一份熱氣騰騰,白如牛乳的魚湯,光是看着就讓人食指大動。
待到兩人将賬冊僞造完畢,已是深夜,晏鎖蔚回了浣花堂,齊煊看她十分疲累,也不打算再鬧她,打算在前院歇下。
齊煊本以為早上睡了那麼久,離睡着還要上一會兒,哪知剛躺到榻上就被魇住了。
夢中火光滔天,焰光中映出一張張笑着的人臉,一點一點成為漆黑一片。
你們為什麼不恨?
為什麼不恨!
你們該恨我的……
他瘋了般怒吼,無力地躺倒在郡守府的金玉牢籠中,最後下定決心提劍夜奔上山。
等待他的是灼燙的熱浪。
“屬下在十年前就該和碎玉城共存亡,我們慢了一步……”
“屬下偷生十年……”
“少将軍……我們該為老将軍殉葬,該為碎玉城二十萬百姓殉葬。”
“少将軍不用為我們這幫老東西為難。”
“滾!全都給我滾!我不是你們的什麼少将軍……”少年跪倒在山前,“我不要你們當什麼英雄,你們是山匪,我是朝廷的欽差……你們裝什麼大義!都給我滾!”
“你們覺得自己救了我嗎?”他癫狂地笑起來,“救不了碎玉城,救不了虎陽山,更救不了我!”
“我今晚就是來殺你們的,你們為什麼要放火?告訴我為什麼?”
“究竟能救得了誰……”
“我要放棄你們了……你們為什麼不放棄我。”
齊煊夢見虎陽山上的火光紅彤彤一片映在身上,突然變成了黏濕的血,點點滴滴浸進他的衣袍,血袍逐漸變重,像一雙冒着腥氣的手,将他拖入深淵。
他猛然驚醒,氣喘不止,一個激靈讓他從頭涼到腳。
齊煊起身披起外袍,推開窗打算透口氣。
見浣花堂燈火未滅,在黑暗中如一捧篝火,給了他一點溫度。
他忍不住向那處靠近,忍不住奔跑起來,忍不住像一個溺水者屏息而前。
他幾次從花窗與屏風見看她,幾次都見她低垂着纖細的頸脖,被金絲銀線千戶食祿包裹,在镂花之下像被鎖于籠中的雀鳥。
而他就是那隻惡劣的無主野貓,幾次想叼住她,拖回自己的巢穴。
自幼失怙失恃,不識常人之情,他控制不住想要靠近枕邊人的欲望。
草率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