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潤的驚訝并非作僞,實在是今天發生的每一件事都超出了她的預計。
但旋即,她便意識到,這是佛祖送給她的機會,她須得抓緊才是。
這樣想着,她便擺出大公無私的樣子,率先插入這場糾紛:“你們将發生的事細細說來,不許有一點隐瞞!雙蒙,你先說。”
雙蒙面露感激,叩頭後便大聲道:“禀貴人,咱們禦馬監的馬兒日日都要晨跑,才能保證馬兒的腳力不退。山中多林,奴尋了好久才找到這塊尚算寬敞的空地,便催着馬兒小跑起來,正跑得好好的,他們就來了。”
“奴見他們也牽着馬,就知道他們是禦馬監的人,想着确實空地難尋,奴也并未說些什麼。禦馬珍貴,奴看了一眼便好奇極了,便湊上去,問他們能不能讓奴看看禦馬,他們卻厲聲催趕,奴知曉輕重,便自去一邊,将空地讓出。”
“可後來他們卻開始催着禦馬急奔,奴的白馬膽小,已是被驚得連連後退,他們卻仿佛見到了什麼有趣的事兒一般,越發催着禦馬上前擠逼白馬。”
“臣雖不忿,仍是以禮相待,好聲好氣地希望他們能安靜些,不要大聲呼喝驚了馬。可不知道是哪句惹惱了他們。”他手一指,怒視對他動手的四人,“他們一把将臣搡到一邊,拿出馬哨便吹。”
“禦馬聞哨便躁動起來,不住撞向白馬,白馬躲了兩次,越發慌亂,隻能逃走,禦馬卻越追越急,甚至揚了前蹄踏在白馬臀上。白馬哀哀痛倒,臣心疼極了,拴住白馬就與他們理論,可他們仗着人多勢衆,二話不說便打臣。”
“娘娘,那是您要騎的白馬啊,臣沒能守好白馬,愧對娘娘。”雙蒙捂住胸口,心碎一般大聲哭嚎。
一個大男人哭得涕泗橫流,看着怪讓人心酸的。
拓跋宏摸了摸鼻子,看向不遠處拴住的白馬,果見白馬臀上有一記大大的蹄印。
他的禦馬都是西域進貢來的,身形高大,馬蹄圓碩,隻一眼他便認了出來。
心知雙蒙所言非虛,他冷冷地看向黃獻:“既斷案,聽了他的也得聽你的,你怎麼說?”
黃獻也跟着哭起來,隻不過他生的不如雙蒙秀氣,說話也不如雙蒙利落,一張黝黑的國字臉皺皺巴巴地擠在一起十分滑稽:“陛下明鑒,臣并沒有催馬急奔,更沒有讓禦馬踏傷白馬啊。西域馬本就速度快,且聞哨立馬一直是禦馬常見的訓練啊,誰知道禦馬今日怎麼了,一見白馬就有些狂躁起來。”
“那你們憑什麼打我!”雙蒙大聲叫屈。
“還不是因為你聲音越來越大,怎麼讓你閉嘴都不行!踩了白馬,禦馬難道不慌?馬叫你也叫,我能不急嗎?禦馬要是真受驚了,咱們一個也活不成!”說到這,黃獻仍舊十分生氣,一把揪住雙蒙的領子,還想再打他兩拳。
雙蒙也氣得将臉湊了上去:“陛下跟前,你也敢打我?你打!你打。”
馮潤犯了難。
她不知道别的官員斷案的時候,是不是像她這樣,聽完雙蒙的覺得有理,可聽完黃獻的,居然也覺得有理。
兩個都有理,那還怎麼判?
她看向拓跋宏,希望從他臉上尋到答案。
拓跋宏闆起臉來頗有些駭人的氣勢,他壓了壓嘴角,便有侍者走上前去,壓住黃獻,令他不得動彈。
重歸安靜後,他對着另外三名掌固道:“你們怎麼說?一個個說。”
三人齊叩首,依次道來。
“黃掌固說得不錯,奴們确實沒想傷人,更不敢催禦馬傷馬。真的是因為這小黃門吵嚷,奴們唯恐吓到禦馬,這才讓他閉嘴。”
第二個道:“這小黃門說得不錯,确實空地難尋,奴們發現此處便不想離開。雖說禦馬緊要,但想着他畢竟是先來的,隻細心看着他,不教他靠近禦馬也就是了,可他卻仍靠近禦馬,奴一連喝了他好幾句,他才轉身離開。”
“對!讓你走你還不盡快走!禦馬今日急躁,說不定就是因為你靠近了它!”第三個掌固大聲道。
“你們...你們...”雙蒙被氣得說不出話來。
拓跋宏看向一旁的禦馬,動了動手指,侍者便朝着禦馬跑去,片刻後侍者回來,說道:“陛下,禦馬仍血熱,看不出什麼異常。”
拓跋宏轉向跪着的四人,“兩邊各有錯處,掌固們雖是護衛禦馬心切,但到底手段不正,令罰俸三月;雙蒙,不經允許便靠近禦馬本該治罪,但看在你無辜挨打的份上,便與你錯處相抵,不罰你了。”
看下跪的四人都不敢有異議,拓跋宏揮揮手,讓人将他們帶離。
馮潤卻突然道:“陛下,妾以為有罪當罰,有冤也要補償。”
拓跋宏對她突然的插嘴感到不解,又見她滿眼都是你偏袒自己人,我也要偏袒的狡黠,心下覺得好笑,反倒好奇她要說些什麼。
“馮貴人覺得應該如何?”
“雙蒙也當罰俸,但他的冤屈,妾以為...”馮潤向前一步,看向禦馬:“想我大魏泱泱百萬男兒,誰能不愛慕禦馬的風采呢?雙蒙又是執馭,瞧見罕見的禦馬想要靠近也是人之常情。”
拓跋宏抱着雙臂,笑着接道:“你這麼一說,确實其情可憫。”
馮潤轉向拓跋宏,兩眼熠熠生輝:“不如就準許雙蒙這幾日可以靠近禦馬,投其所好才算真的補償,不是嗎?”
說完,馮潤簡直想給自己鼓掌!她真是敬佩自己機智,居然在這麼一會兒時間裡就想到了把雙蒙塞到拓跋宏身邊的辦法!
接下來騎不騎馬的又有什麼關系?
她本來的目的也不是騎馬,而是讓雙蒙能在拓跋宏身邊說上話啊!
拓跋宏感覺她整個人都生動起來,仿佛一座蒙塵的神女像,忽地抖落了塵翳,朝天外飛去。
他愛極她如此模樣,别說她隻是讓一個小宦官接近禦馬,就算她此刻想要殺了禦馬,他也會二話不說地應允。
還沒等他開口,跪着的黃獻忽地說道:“可若是禦馬出了什麼事可怎麼好?”
拓跋宏不悅地看向他。
“那就讓雙蒙隻能看不能摸。”馮潤覺得自己想出了一個萬全之策,朝着拓跋宏笑道:“你覺得怎麼樣,陛下?”
她說“陛下”的時候,是上揚的語調,聲音輕輕的細細的,像一根線一樣系在拓跋宏的心上。
“謝陛下!謝貴人!奴願意。”雙蒙搶着開口。
拓跋宏被這一而再,再而三的打斷弄得沒了與馮潤調情的心思。
可真讓他問罪,他也懶得跟他們計較,最後隻能無奈道:“朕還沒說話呢,你們這一個個的倒搶着堵朕的嘴。”
衆人懦懦不敢言,馮潤卻知道,他這麼說便是應允了。
她喜不自勝地攬上拓跋宏的手臂,嬌聲道:“好了好了,仁慈的陛下,就這樣吧,妾餓了,很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