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膳時分,尚食局忙得熱火朝天。
馮潤帶着阿呼到達的時候,王遺女正将各色菜肴裝進食盒。
太和殿的小黃門侍立一旁,一看到馮潤,忙躬身行禮。
馮潤瞧着比往常多十倍的飯菜,疑問道:“可是姑母議事還未結束?”
小黃門恭敬道:“是,陛下與諸位大人仍在議事,太皇太後便叫奴多送些飯菜來。”
馮潤不知他們在議些什麼,竟從一早議到了現在,她隻擔心馮太後吃得不痛快,掀開食盒看去,全都是些炖菜,叫人一見便誣食欲。
她指着竈上剛蒸出的兩樣甜糕道:“将這也一并帶上。”
王遺女遲疑道:“這是小馮貴人要的,一早便叫人來傳,說是午膳要吃。”
馮潤眼皮都不擡:“那正好孝敬姑母了。”
那小黃門極有眼色,見馮潤的表情便知她的話不可更改,便手腳利落地将甜糕裝入食盒。
馮潤朝阿呼使了個眼色:“阿呼,你留下幫忙,晚些将我的食盒送來太和殿。”
阿呼輕聲應是,便轉過頭去廚下忙了起來。
她先前常來尚食局,早就與諸人混了個臉熟,此時不待人吩咐,她便自拿起王遺女案闆的菜刀,切起菜來。
馮潤見此十分放心,跟着小黃門們一道,往太和殿走去。
晴日當空,太和殿愈顯肅穆威嚴。
馮潤站在議事的正殿門口,并未多作停留,便與傳膳的小黃門走了進去。
殿中分坐着拓跋丕、侯莫陳建、若幹頹、邱穆陵亮、李沖、高闾、遊明根、抱嶷、王質等人,還有坐在馮太後身邊的拓跋宏。
午膳時分,諸人面前的桌案早已清理幹淨,随着食盒一個個地傳入,諸人的聲音也都從嚴肅的政事轉向對宮膳的贊美。
馮潤匍一進入,殿中陡然一靜。
她不為所動,極自然地步入,跟在嘗食典禦身後,站定在馮太後身邊,接下試過的菜肴,一一放在馮太後桌前。
馮太後接過馮潤遞上的筷子,朝着諸位肱骨重臣道:“近來我食欲不佳,這孩子孝敬,非要伺候我用膳。議了這麼久,大家想必也都餓了,快嘗嘗宮裡的手藝。”、
“食欲不佳可不是小事,您可請了禦醫看過嗎?”最先開口的是李沖。
拓跋宏立刻接道:“祖母,怎麼沒聽您說起過?來人,去傳徐謇現在就進宮!”
馮太後笑着擺擺手道:“不礙不礙,隻是吃得少些,這大年節下的哪能召醫,實在不吉利。”
拓跋宏擔憂更甚:“孫兒不孝,連您胃口不佳都不知道,心中實在愧悔,今後的膳食,便讓孫兒來伺候您吧。”
馮太後拍了拍立在身側的馮潤,笑道:“有潤兒一個伺候便盡夠了。你若是想來跟祖母一道吃飯,祖母自然歡迎,若是來伺候的,就不必啦。你一向勤勉,光是讀書就夠累了,難得年節,便趁休息休息吧。”
“孫兒不累,您的身體...”
拓跋宏才張嘴,便被馮太後打斷:“好啦好啦先吃飯罷。”
拓跋宏瞥了馮潤一眼,微笑應是。
侯莫陳建接道:“臣早就覺得腹中轟鳴了,既然上菜了,臣便不客氣了。”他仿佛并未察覺到馮潤這麼個人一樣,拿起筷子便開始用飯。
“是啊,臣也餓了。”
“宮中的膳食果然美味,臣便厚顔請太皇太後和陛下賞賜臣一些,讓臣帶回家去與妻子嘗嘗。”
衆人笑着附和着,将馮太後逗得十分開懷:“好,潤兒,你去告訴尚食局,再做些像樣的飯菜讓諸位大人晚上帶走。給侯莫陳将軍多炙些鹿肉,給遊大人多帶些時蔬。”
遊明根拱手道謝:“多謝太皇太後賞賜,冬日菜蔬價高,臣都不敢趨仆赴市了。”
“還有美酒。”若幹頹笑道:“今年宮中賜下的三勒漿實在香甜,臣府上已喝得一滴不剩了,還請太皇太後再賜下幾甕才是。”
“竟全喝光了?這倒顯得咱們小氣了。”馮太後朝着拓跋宏逗趣道:“宏兒你看,該給咱們的若幹大人賜幾甕才好?”
拓跋宏大手一揮:“若幹大人愛喝,便将庫中的三勒漿全賜予若幹大人罷。”
“豈敢豈敢?臣要十甕便夠了。”若幹頹急忙道。
這一打岔逗得衆人哈哈大笑,馮太後對着馮潤道:“你親自去尚食局,督促他們将賞賜諸位大人的飯食、美酒備好。”
“是。侄女這就去。”馮潤笑着起身,知道馮太後這是叫她避走的意思,遂也不再多留,行過禮後便退去。
走在宮道上,馮潤細細思量着方才發生的事。
前世此時她并不關注朝堂,是以無法推斷出他們讨論的是什麼。
不過今日也不算沒有收獲,起碼她踏上了議事的殿堂,正大光明地與前朝大臣們共處一室了。
雖然他們排斥之意盡顯,但她打着伺候姑母的名頭,終究是無人敢出聲阻攔,這無疑是一個好的開始。
有了開始,就有以後,隻要姑母不發話,那便誰也不能将她攆走。
明明靠近姑母才是通往朝政的捷徑,可恨她前世竟隻顧着圍着拓跋宏打轉,對着他指縫漏出的權柄垂涎三尺。
這樣想着,心裡越發火熱,待到了尚食局,馮潤連午膳也不想用,布置完馮太後交代的事後,她便捉着阿呼的手回了晖章殿。
“阿呼,你可打聽到尚食局有什麼新菜色符合姑母的喜好?”馮潤一落座便迫不及待地問道。
阿呼皺着眉,“太皇太後一向儉省,菜色皆是時令,司膳們也很難看出太皇太後的喜好,且宮中采買定額定量,谷米果蔬皆要備足三品以上宮妃們的定例,而市集中的奇珍數量不多,品質難齊,是以司膳們也并不很願推陳新菜色。”
馮潤聽了這話,認真地思考起來。
宮中菜色就那麼幾樣,烹制方式也盡相類,若是她想以奇特食材入手,恐怕隻能向宮外去尋。
可市者,人之所交利而行刑之處,君子無故不遊觀焉。
她如何能踏入這等市廛低賤之地?
皺緊地眉毛顯露出她内心的為難,可讓她就此放棄,她也不願,最後她又問道:“采買出宮的時間你可知道?”
“三日一出,明日便是出宮日。”阿呼疑心馮潤要出宮,急忙勸道:“娘娘,您有吩咐交予奴便是,市廛險地可萬萬不能親履。”
馮潤仍皺着眉,她自然也不願去市肆,跟低賤的商人做交易,可她讨好姑母之心日益強烈,竟連挑選食材這事都不能放心交給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