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位哲人說過,鏡子是個罪惡的東西,因為它讓宇宙的數量倍增。”
“這話有違常理。”
“當然,”科學家最後确認了一下成品在理論上的可行性,就将它交給震蕩波,“你來試一下吧,通過它看一下周圍。”
“是。”
鏡子不會讓宇宙的數量增加,它隻會讓宇宙反映出原本的樣子。
震蕩波雙手捧起那面鏡子,他先是看向牆壁,它果然沒有自發光能力,也沒什麼特别之處。
所以問題應該在别的地方。
這樣想着,懷着對哲拉薩斯近乎盲目的信賴,年輕的科研者轉了個身。
“……”
第一件意識到的事情是,有什麼東西正在發光。
藍色。
美麗而柔和,帶着絲絲涼意,但讓人很舒服的淺藍色光線充斥着整個地下空間,仿佛容納一切,無邊無際地向外擴張。
沐浴在這光芒中,就仿佛被它充滿整個機體,于是顔色仿佛變成了觸感,變成了聽覺。
随後,震蕩波聽見了那個清脆的聲音。
「咔哒。」
仿佛一萬個齒輪同時咬合,美妙悅耳,秩序井然的聲音,不知為何,它比至高天組曲還要神聖,幾乎像是從自己身體深處,火種的深處響起來的。
就在這個聲音響起的同時,那個發光的東西動了。
就像靜止的雪花屏無法顯示任何東西,隻有當它動起來時才能看到畫面那樣,在那東西動了一下的瞬間,震蕩波才發現了它的正體。
他們正站在塞伯坦地下空間的一條小路上,這條路有着微微的弧形。
——因為在旁邊的深坑裡,有一顆占據整個空間的“眼球”,正在平靜地,默不作聲地看着他們。
先前頂天者聽到的聲音,還有剛才震蕩波聽見的齒輪咬合聲,就是這個龐然大物随着他們的行動而移動瞳孔的聲音。
「咔哒。」
“……!”
隔着鏡子,年輕的科研者輕輕吸了一口氣,和那顆眼睛對視。
一種近乎恐怖的神聖感刹那間捕獲了他,這感覺毛骨悚然,恐懼異常,但是——
“太美了……”
震蕩波近乎失了神,恍惚間情不自禁地感歎出聲。
仿佛透過那隻眼睛,萬事萬物都能看到他們自己,直面生命的神聖。
在那一刻,盡管認為神明隻是個科學概念,但他還是感覺世界上有某種可以被稱為神迹的東西。
不然是誰創造了這顆巨眼呢?
視線突然變得模糊,震蕩波反應過來,他居然被震撼到不知不覺流了淚。
“啊,你又開始了。”
哲拉薩斯略帶嘲諷的聲音從旁邊傳來。
“我早就跟你說,過度的情緒投入對科研有害,你該盡早去做個火種波動限制手術,或者幹脆剝離情感模塊,你還不聽。”
“抱歉,老師。”震蕩波迅速擦幹眼淚,笑着回答,“但我感覺……它好像也在看着我們。”
——
在那之後,震蕩波花了數千年的時間試圖和這顆眼睛建立溝通。
事情進展得無比艱難,由于信息蠕變帶來的副作用,他偶爾會有那麼幾十年甚至上百年完全把這件事抛在腦後,直到幸運地因為一個契機重新想起來,再重新進入地下進行研究。
“這下連我都開始佩服你的毅力了。”
某次看見學生又往地下跑,哲拉薩斯忍不住說。
“根據讀數反應,那台眼球形态的機器除發光之外大概率沒有其他作用,它的研究等級并不靠前,或許就是一個自帶追随功能的漂亮燈泡,但你還是堅持三天兩頭往它那裡去……算了,随你,科學是自由的。”
這是這位老師最好的地方,他心态放松,從來不幹預自己學生的個人興趣,哪怕看上去再荒謬。
但是,如果他知道今天我即将在這下面做什麼實驗,恐怕也不會這麼說了。
震蕩波想着,同時戴上眼鏡——他已經把之前厚重繁複的鏡子變成了更輕薄的模式。
在看見那顆巨眼後,他展開随身攜帶的折疊式光屏,在上面寫下幾個巨大的文字符号。
“雖然我不知道你看不看得見,但今天是這幾個詞。”
他對着那顆眼睛說。
哪怕知道這顆眼睛可能沒有别的作用,沒有威脅,沒有益處,也沒有解決什麼問題的價值,但他還是锲而不舍地嘗試和它溝通。
震蕩波總覺得它是有情感的。
把一個機器看作有生命的個體,這種事絕對不能被其他人知道,不然肯定會覺得他瘋了。
“雖然不知道你能不能接收音頻。”
震蕩波說着,點了點上面幾個古老的塞伯坦符号,又點了點自己。
“這個詞是我的名字,如果你也有名字,就随便用什麼方式來告訴我吧,比如轉動你瞳孔的角度,改變一下移動時的音頻規律,或者——如果你能眨一下眼?好吧,看來不能……”
和往常一樣,眼睛沒有作出任何反應。
我到底在做什麼荒唐的事?
——這樣想着。
「咔哒、咔哒、咔哒。」
千年來頭一次,在沒有跟随某人的情況下,那顆眼睛忽然開始自己動了。
它用極其精巧的動作轉動着瞳孔,在深淺略有差異的淺藍光線中,震蕩波幾乎忘記了言語,卻還是牢牢記下了眼睛的移動軌道。
經過一陣數據破解,他得到了一個詞。
“Highgat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