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一名戴着白紗帷帽的女子緩步而入,身後跟着幾名身披甲胄的禁軍侍衛。
她輕擡玉手,侍衛帶着獄卒便識趣地退了下去,片刻間,牢中隻剩三人。氣氛瞬間如被無形之手攥緊,連呼吸聲都變得清晰可聞。
賀雲卿低笑一聲,多麼似曾相識的場面。
打扮素雅的女人緩緩揭下帷帽,露出一雙帶笑的眼眸,“卿丫頭,幾日不見,你倒是成長了不少。”
“隻是可惜。”俪嫔圍着她細細地将她從上到下打量一遍,緩道:“我本是很看好你這孩子,可你偏偏自尋死路,與我作對。”
賀雲卿沉默不語,一旁的江槐安卻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吊兒郎當地道:“大嬸,你誰啊?”
俪嫔目光一寒,冷冷掃了他一眼,懶得與将死之人多費半句口舌。
“娘娘,鹬蚌相争,實堪稱妙。”賀雲卿沒讓江槐安再說話的機會,緩聲道,“利用睿王的野心擠倒太子,繼而令其自食其果,命喪己手,好争得漁翁之利。”
俪嫔聞言,笑中藏不住的欣賞,不答反問:“你知道為何本宮費盡心思将你與許給衡兒嗎?”
随即兀自地說着:“京畿之地,論家世,論才識,皆不乏門第顯赫、學識不凡之人。你雖姿色出衆,卻這不是你過人之處。在芸芸粉黛之中,唯你最懂大局、識時勢,又出身将門,通曉兵法。如今天下動蕩,亂世造勢,你原是本宮最看好、能助衡兒登上高位之人。”
她微微一頓,似歎非歎:“你父親本不願将你嫁入皇室,道你性子浮躁,不适宮闱。但本宮瞧着,你倒似天生為權而生。若你是男兒,本宮第一個要除的,便是你。可惜——”
俪嫔聲音微冷,“你原可享盡榮華,成為大梁最尊貴的女人,可你卻自斷前程。”
賀雲卿終于舉目與她對視,“娘娘說這麼多,不怕我将此番話告知太後和皇上?”
俪嫔的手段她最清楚,棉裡藏針,招數陰狠,卻總是令人出其不意。今日既然說這麼多,怕是她已經準備好了下死手了。
“哈哈哈……”嘲諷的笑聲在空蕩蕩的回廊中回蕩,震得頭皮發麻。
“你以為,還有機會面見聖上?”她冷笑着逼近,語氣森寒,“眼下證據确鑿,你涉嫌謀害皇子,罪無可赦。你覺得皇上和太後,會聽信你一面之詞?”
她陰鸷地眼神像獵豹鎖定了獵物,仿佛下一瞬便要撲殺而至。
“今日來,本宮有一件事始終想不明白。”她聲音一頓,寒意刺骨:“你,究竟是不是賀雲卿?”
賀雲卿喉嚨間溢出笑,忽然說起一件往事,“俪娘,我最近一直做了一個夢,夢見九年前的凜冬,在蠍子嶺北狄人抓得真的是七殿下嗎?”
俪嫔聞言瞳孔猛然收縮,驚愕地看着她,“你……你怎麼會想……”
轉念又覺得不妥,改口問:“你都知道什麼?”
果然其中有乾坤。
她步步靠近,聲音極地,卻字字捶在俪嫔的心口,“娘娘,我該想起什麼?是九年前北狄抓皇子作質子時,讓我替他之事?還是娘娘暗中拉攏榮相謀位之事?”
前世她以為俪嫔與榮家聯手是在榮溶兒進宮之後,自那日從宮中回來,她隐約察覺甯妃與她似關系匪淺。
眼下接連發生的種種變故,單憑俪嫔與須衡二人,斷無可能操縱得如此周密。她太了解須衡了,從不打無準備之仗,稍有風險,便退避三舍。
如今他竟敢謀害睿王,絲毫不懼睿王母妃的勢力,背後定是有榮止夷在朝堂中布局。
她說話時帶若無的笑意,聲線柔和,語調不緊不慢,叫人莫名心頭一緊,仿佛空氣都随之沉了幾分。
俪嫔猛然蹙眉,神色多了幾分慌張,不由地退後了兩步,“來人!”
隻聽甲胄兵器的碰撞聲伴着密麻的腳步聲,來人是榮止夷和祁飛。
俪嫔已戴好帷帽,在榮止夷耳側低語了幾句,便離開了。
榮止夷打了個眼色,祁飛擡手冷喝:“将疑犯押去大理寺。”
就在大理寺的人‘嘩啦啦’正要給二人套刑具時,裴無忌突然出現在牢房盡頭,朱色官服的袖袍被過堂風吹得微微鼓起,他的身影如同一柄鋒利的利劍,散發着銳利的氣勢,步步逼近。
他拱手施禮,道:“榮大人,府衙尚未收到大理寺的文牒,也未見宮中來人通報,此番貿然帶走疑犯,怕是不合規矩。”
按理,太後的口谕無人敢攔,隻是按規矩,仍需知會府衙走個過場。裴無忌受了好兄弟賀雲庭的千叮萬囑,答應無論如何要護她周全,保她一命。此時存了私心,又怎會置若罔聞?
仇人見面分外眼紅,二人雖無血海深仇,終究立場不同,每每照面,不是言辭交鋒,便是暗中較勁,從未有過好臉色。兩人互相看不慣,榮止夷看不慣他成日高風亮節的樣子,都是身在泥潭,還想一身幹淨?
裴無忌自入仕以來,便因劉太師的學生身份,攪得朝堂風雲動蕩。然而,他卻總是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樣,有着自己的一套是非定論,伫立在道德的至高點,判決他人生死、過失。
想将這朝堂的水攪清,真是天真。
榮止夷冷聲道:“裴大人,此事關系重大,府衙無權涉足,你是要抗旨不成?”
裴無忌言辭滴水不漏:“榮大人,下官不過依規矩行事。若疑犯在府衙上遇到什麼情況,府衙上下怕也難辭其咎,還莫為難下官。”
“這個可認得?”祁飛從腰間掏出宮中的令牌,聲音中帶着幾分挑釁,“榮大人奉太後旨意,特來調查睿王遇害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