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晚，于太液池附近一處亭台設宴。聽聞亓官霂焱對靜妃将筵席安排在室外的主意很是贊賞，虞妝暖不解其意，等赴宴時才知靜妃心思多麼别緻。

餘晖落盡，華燈初上，肴馔禦飲，飨宴同歡，姹女翾翾，鐘鼓瑟瑟，春來之，綠意懋達，冬去之，冰融昶煦。

莫說用膳，哪怕隻這麼沐風而坐，虞妝暖都能感覺到鳥語花香的舒适。

亓官霂焱端坐于主位，妃嫔們打扮得花枝招展，隻有珍妃因為禁足還待在儀鸾宮。

他右手邊坐着虞妝暖，左手邊坐着太後，太後身旁坐着一綽約絕倫的女子，隻見她芳澤無加，明眸善睐，身着緞粉繡金蕊海棠的羅裳，頭戴雙蝶覆玉的寶簪，舉手投足閑适有餘，時不時在太後耳邊低語幾句，引得太後笑意連連，這便是今日的主角——晉陽長公主亓官楚慈。

玄燭柔光下，鐘樂低吟，教坊司的舞姬随着樂曲水袖翩跹，亓官霂焱興緻不錯，舉起琉璃樽面對諸人，“今日乃朕之胞妹晉陽回宮之日，為慶骨肉團聚之喜，故而舉辦這場家宴，在座皆為朕的宗親家眷，既是家宴當不必拘束，自先帝龍隐弓墜，咱們還沒機會聚于一席，今日可暢所欲言，盡興而歸。”

沈羽檸的父親沈佑率先舉杯站起來，“臣敬陛下一杯，祝我大宣國泰民安，陛下與太後萬壽無疆。”沈羽檸在嫔妃坐席之中，看着父親欣喜若狂。

亓官霂焱今日心情當真是好，叫出許久沒叫的稱呼，舉樽一飲而盡，“那就借舅舅吉言。”

太後看着許久不見的自家弟弟，也精神大好，淡笑點頭。接着是胤陽長公主與她的夫婿——尚書令盧亭之子盧炜敬酒，亓官霂焱又是飲盡。

說起來這胤陽長公主和虞妝暖還頗有淵源，想當初虞妝暖的兄長在世時，也是威風凜凜一表人才，先帝本想将胤陽公主賜婚給他，可後來不知怎麼，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否則今日反倒是虞妝暖要叫胤陽一聲嫂嫂了。

憶起往事，虞妝暖内心感慨萬千，再看胤陽跟她夫婿佳偶天成、琴瑟和鳴的樣子，又搖頭感慨自己在亂想了。

酒席剛開，亓官楚慈坐在太後身旁，輕輕瞥過台下諸人，神情懶怠，聲如翠玉，“母後，不是說這宮宴是為晉陽辦的麼，看起來沒晉陽什麼事啊。”

太後幾月未見女兒，十分想念，寵溺地看着晉陽，“好啦，今日你是主角，還擔心陛下和哀家搶你的風頭不成，一上來就使小性子。”

亓官霂焱嘴角噙笑，打趣一旁的晉陽，“有人當初不是自請為先帝守陵麼，怎麼這才四個月就回來了，難道是陵園太過清苦，熬不住了？”

晉陽咂咂嘴，滿不在乎地說，“皇兄以為我想回來啊，還不是母後三天兩頭的家書催促，晉陽擔心母後憂思成疾，這才日月兼程的趕回來，要不然我才不回來呢。”

後宮裡哪有人敢對陛下自稱“我”，這晉陽長公主果然乖僻。不過亓官霂焱倒也沒惱，笑嗔她慣會取巧，拿母後當擋箭牌。

晉陽目光狡黠，睇了眼皇兄旁邊的人，“皇兄此言差矣，晉陽可不僅是因為孝道才回來的，實則啊，也是為了皇兄。”

亓官霂焱眉峰上挑，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

“聽說我那位久負盛名的嫂嫂終于入主中宮，晉陽這不趕緊趕來給皇兄道喜，順便看看我這位嫂嫂到底有什麼本事，竟然讓天子三請四請才請進宮裡來。”她語氣含鋒，說到最後一句時眼梢已轉到亓官霂焱身旁。

虞妝暖本端坐在一側看他兄妹二人你來我往的逗趣，忽而被提及，她愣了一下，看向晉陽，隻見後者笑得人畜無害，清澈的眼眸望向自己，可衆目睽睽之下，她方才的話聽起來卻來者不善。虞妝暖想這位公主果然性情古怪，她二人頭一遭見面，她就将矛頭指向自己。

見虞妝暖不答，晉陽索性執杯走到她面前來，虞妝暖隻好也站起來面對她。

“嫂嫂果然生的極美，難怪皇兄無論如何也要把你娶進宮呢。”

虞妝暖在她眼中看不到敵意，但她打量人的眼光讓人很不舒服，像在打量什麼物件，于是誇贊的話也聽不出誠意來。

即便如此，虞妝暖也不得不回應她，“公主謬贊，公主才是冰肌玉膚，仙姿玉貌。”

晉陽掩袖而笑，杏眼彎成月牙，顯得很是受用，“嫂嫂真是謙虛，說話也這麼好聽，讓晉陽想起似乎哪個朝代也有位嫔妃，生得絕色，還有人作詩贊她‘有施妺喜，眉目清兮。妝霓彩衣，袅娜飛兮。晶瑩雨露，人之憐兮’。嫂嫂與她真是不遑多讓了。”

虞妝暖感覺自己被戲弄，當下臉一沉，厲聲道：“公主請慎言，妺喜乃亡國妖女，婦德有虧，為後世所唾棄，公主此番比較怕是不妥。”

座下不少人察覺到形勢，都目不轉睛地望着二人。有妃嫔久聞晉陽長公主大名，開席前生怕與她碰上，不想她竟直接對上皇後，慶幸之餘不免存了看熱鬧的心思。

晉陽仿佛真的是無意，驚訝之餘悔痛萬分，忙向虞妝暖緻歉，“哎呀，晉陽隻記得這詩怎麼誇她，卻忘了妺喜禍國殃民，害得君主喪國，實在是晉陽的罪過，嫂嫂不會怪晉陽吧？”

她都這麼說了，虞妝暖還能怎麼怪罪，隻能說不妨事。隻是虞妝暖總覺得她是故意的，她眼角的狡黠自始至終就沒有變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