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樹,每日都冒出不少小果子似的芽孢,躲在大葉子身後偷偷觀察來往的學生。很快,就會長得盈滿,豐盛的濃密的一群綠葉,叽叽喳喳呼朋喚友,興高采烈,大聲地喧嘩。
“悟!我來了!”夏油傑從不遠處跑來。
五條悟“喀嚓”咬碎嘴裡的糖,眼底也像是泡了蜜一樣,沖夏油傑招招手,露出一口整齊的大白牙。
兩人輕輕碰拳,白發少年攬住對方的肩膀用力拍了幾下,笑着往一旁走。
夏油傑感覺五條悟看起來和平時不太一樣,側頭端詳一番:“悟,我感覺你今天和平時好像長得不太一樣。”
“哈?老子不是一向都這麼帥嗎。”
“不是臉!嗯……”
他突然伸手從上到下摸了一遍五條悟的肩背,把五條悟摸了個激靈。
“傑,你幹嘛,這樣好可怕。”
夏油傑沉默一陣:“這好像是我的衣服吧。”
“……”
“你是不是早上起來穿錯衣服了!我就說今天怎麼感覺腰那裡有點空蕩蕩的。”
五條悟低頭看了一眼:“沒所謂啦!穿在老子身上也挺好看的~”
夏油傑扯住對方領子:“快點換回來!”
“哈?你光天化日之下扒男同學的衣服嗎?太過分了吧!!才不要!老子就要穿。”五條悟不滿道。
“好怪啊,越想越怪,我真的想換回來啦!”本來沒發現這件事情的時候,還不覺得有什麼,現在真是渾身不自在。
五條悟屈指一彈,撥開夏油傑的手,搖搖指頭:“等打完咒靈咯,現在哪裡有地方給我們換衣服啊?老子就委屈自己再穿一會兒。”
夏油傑頓時不覺有什麼不自在了:“穿我的衣服難道很委屈嗎?”
“嘻嘻,那就委屈你咯~”
黑發少年用胳膊肘輕搡對方,話題一轉:“你剛剛有打聽到什麼嗎?悟。”
“嗯!”五條悟點頭,在褲兜裡掏掏,拳頭攤開,掌心出現一個被疊成超小四方形的散發着咒力殘穢的東西。
“這是紙?”
“老子也不知道,剛剛從音樂教室的老太婆那裡拿到的。”他要等傑來了才一起看。
夏油傑捏起來展開:“唔……我看看。”
「鈴川弘這個虛僞的有錢人,如果、如果那家夥以後不要再參加合唱就好了!!!」
看樣子是第二個死者真田竹之介寫的。
兩人面面相觑。
“那個叫真田的三年級生,對方有說什麼有用的信息嗎?”
“你還記得我們在太平間看見的屍體模樣嗎?”
夏油傑點頭。
他當然記得。中年武裝警察協助他們指認的那具身體沒有臉皮,脖子從側面被尖銳物刺穿。
“他們的音樂老師說真田是自己突然從音樂教室跳下去的,窗戶都被撞破了,下墜的時候勾到鋼筋才變成那樣。”五條悟回憶剛才音樂教室裡的對話,“但從邏輯上講——”
夏油傑也認為不對勁:“如果真的是自己跳下去,不可能速度快到把窗戶直接砸破,對方也并不健壯。我更傾向于,他是被什麼東西抓住丢下去。”
“嗯。”
五條悟把紙條随便一揉放回兜裡,又開口:“你那邊情況呢?”
“見到了兩名當事人的主教練,情況和山本太太說的有點出入,兩人都在争取推薦升學的機會,隻不過更符合條件的是已經被害的小林優健。”
夏油傑想到了什麼,稍稍皺眉:“那兩個人據說是一對搭檔。”
“哇哦。”五條悟挑眉,吹了個口哨。
“走吧,先去那個手臂受傷的女生說的美術社看看有什麼線索。”
兩人找到文藝社團所在的樓棟,直奔頂層。
下午正是部活的時間段,外頭安靜得很,一踏進這棟樓裡,耳朵瞬間變得熱鬧起來。
美術社活動室緊挨着樓梯,門口放着一個小櫃子,窗戶上貼了許多手工品,外牆挂着幾張漂亮的水彩海報,每張海報右下角都用鉛筆寫了一個小小的“森久保彩花-繪”。
隔着門就聽見閑聊聲在房間裡回蕩,偶爾傳來幾聲大笑。
“笃笃笃。”
夏油傑和五條悟對視一眼,先上前敲門。
“……”
“悠依——幫我看看這個有沒有畫錯~”
“啊好熱啊,早知道今天不帶假發來學校了!”
“诶?唯醬怎麼比我的進度還快!!”
“我都說了肯定不能亂聽論壇上的攻略啦哈哈哈哈!啊…!等等,我先去開門!”
活動室大門打開,裡面的聲音在耳邊清晰放大。
“!!!”
開門的女生個子小小的,戴着一副黑框眼鏡,瞪大眼睛仰頭看向突然出現在門口的兩道修長身影。
她幾乎錯不開眼睛,一瞬不眨地盯着面前的空氣,沉默一陣,又迅速後退一步,扭頭确認環境。
嗯,這裡還是學校的小破美術社沒錯!
眼鏡女生再度轉頭确認面前的畫面。
一黑一白。
一個長發一個短發。
一個犬系一個貓系。
一個很高另一個更高。
兩人的旁邊也沒有出現「角色姓名框」和「對話框」,嗯……應該不是自己通宵玩 galgame 出現的幻覺。
啊啊啊啊!!
等等,如果不是幻覺的話!怎麼會在現實裡出現這麼帥的活生生的人!!她抱頭陷入卡頓狀态。
桌前的女生放下遊戲機過來,“唯醬~是誰來啦!你怎麼站在門口呀?”
“……”
!!
對方腳步停下,倒吸一口冷氣。
“怎麼了怎麼了?”其他人也跑過來。
“!!!”
“誰!是來找誰的!”
“啊!!好刺眼,池面,是池面——”
“你們女生誰的漫畫沒有關好啊,有奇怪的角色跑出來了喂!”
活動室裡“嘶”聲此起彼伏,夏油傑忍不住“噗哧”輕輕笑出來。
笑了!可惡,笑起來更好看了,溫柔鹽系美男子——
社團裡為數不多的幾個男高中生流淚錘地闆。
五條悟撓撓下巴,對面前的場景有些莫名,扭頭湊到夏油傑耳邊小聲道:“喂,傑,你來問。”
夏油傑伸手繞到五條悟後頭拍了拍對方的背,手搭在肩膀上,目不斜視,臉上仍保持微笑,也悄悄回答一聲:
“知道了,我來想辦法。”
這家夥原來在外面也會不好意思啊。
昨天從醫院出來不久,輔助監督就同他們交代過:死傷事件的詳情被校方努力控制在一個小範圍内禁止擴散,以免引起學生們恐慌,所以這次也并沒有向以往任務那樣全數清場,學校的學生仍在自由上課活動,隻有老師們緊張得不行。
森久保彩花是在放學時間受的傷,當時在場沒有目擊者;而吉田幸是在靠近天台樓梯的男廁所内死亡的,由清潔人員發現。
兩位當事人的情況被隐瞞下來,美術社的這些學生目前一無所知。
夏油傑清清嗓子,斟酌開口:“你們好,那個——”
!聲音也好有磁性!!
學生們在門口圍作一團,小幅度地你推我搡,發出抽氣聲和微不可察的無聲尖叫。
對方神色溫和:“請問森久保彩花同學是你們社團的成員嗎?”
“啊,來找小彩花的呀,小彩花今天剛好不在呢。”
“彩花醬怎麼會認識兩個大帥哥!!啊啊啊,在哪裡可以認識這樣的人!”
“哇,原來是彩花醬的朋友嗎!”
門口一下子熱鬧起來。
五條悟突然插話:“不是哦,他的朋友隻有老子一個。”他伸手抱住夏油傑。
“!!”好霸道的發言!這兩人是什麼關系!
在場學生中有幾位女生的神情一下子變得更加激動,眼神迅速交換,互相捏捏手。
夏油傑無奈地擡手握住對方,嘴角的弧度變得更加真實。
啊!這個黑發帥哥完全沒否認。
“你們認識高橋智也老師吧?”對方看向領頭的黑框眼鏡女生,又道:“昨天我們陪同高橋老師到醫院看望森久保同學,森久保同學很擔心美術社的大家……所以。”
黑發少年笑起來的樣子溫柔至極,聲音聽起來真誠又擔憂,“本來應該由老師他來幫忙帶話,不過……他今天不方便來學校,所以拜托我們兩個問問情況。”
笑死了,傑在忽悠别人方面簡直是信手拈來。五條悟悄悄把頭埋在夏油傑肩膀上“吭哧吭哧~”,被對方用力在桌子底下掐了一下,嘴角抖動得更厲害。
戴黑框眼鏡的小個子女生就是美術社長中森唯,平時作為活動負責人,以及與校方老師領導主要溝通的對象,多多少少還是比在場其他學生知道更多内情的。
她推推眼鏡,連忙開口:“啊!不如先進來說吧,大家都坐下~”
中森身後的幾個女生聽到有森久保彩花的消息,紛紛緊張起來,神情擔憂。衆人圍在一張桌子前有站有坐,各自收拾着手頭的事情,社團中的一位褐發男生另搬來兩張椅子,五條悟和夏油傑從善如流坐下。
“那個……請問彩花醬現在的情況怎麼樣了呢?”眼鏡社長先開口。
“她的手骨折了,目前打了石膏正在住院休養,但是精神看上去還不錯。”
“這樣嗎?那,我拜托高橋老師帶過去的畫冊她有沒有收到呢?”
夏油傑點頭:“是封面有向日葵的嗎?我們過去的時候森久保同學正在看。”
的确是自己給的那一冊,他們真的認識小彩花呀!
中森小聲舒了口氣,“這樣嗎,彩花醬能打起精神來那就太好了!希望她早點康複回來和大家一起玩。”
夏油傑在心裡計算着對話節奏,裝作不經意的抛出信息:“對了,森久保同學有提過一位叫做吉田幸的同學,聽說也是你們美術社的成員。唔……我記得她說對方是副社長,應該沒記錯吧?”
美術活動室的空氣一下子凝固,衆人緘默,互相看看,誰都沒先開口聊這個人。
房間内的人表情各異:眼鏡社長和剛剛收起遊戲機的女生都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靠窗站着一個闆栗頭男生,聽見吉田幸的名字後撇了撇嘴;還有一個正在整理漫畫的麻花辮女生,手緩緩停下,臉色有點陰沉。
最終還是中森唯先打破平靜:“吉田同學……其實他剛來我們社團不久,副社長的職責是他主動向老師要求的,我們當時正好在辦學院祭,事情太多了大家都忙不過來,就直接報上去了。”
這樣嗎?看來森久保彩花描述的信息是在自己心裡誇大過的。夏油傑不動聲色聽着。
又有人開口道:“小彩花也太善良了!自己還受着傷,就去擔心吉田……”
夏油傑适時補充道:“森久保同學說他們兩個是從小一起長大的鄰居,關系不錯。”
座位上一個平頭男生突然開口:“我看吉田可不是這麼想的吧。”
剛才說話的女生也贊同:“對啊!吉田還曾經趁着彩花不在社團的時候說彩花畫得不好看。”
五條悟用腳碰了碰夏油傑,兩人對視一眼,意味深長。
見兩位帥哥擺出疑惑的樣子,眼鏡社長解釋道:“彩花小時候就接受過正規的美術訓練,是我們所有人當中畫得最好的!而且,我們社團參加比賽的好多水彩海報都是她畫的……彩花醬性格也很好。”
站在窗邊的闆栗頭男生冷不丁開口:“其實彩花才是最适合當副社長的人選。”
“其實……”他停頓幾秒,似乎猶豫了一下該不該說,最終還是張口道:“原本、原本我們想勸吉田退出美術社的,但是聽說他前幾天也受傷進醫院了,沒人聯系得上他,我們也不知道怎麼開口。”
闆栗頭男生抿嘴,撓撓頭,“考慮到如果吉田同學剛出院回學校,我們就勸他退出……有點尴尬。”
夏油傑眉尾微微動了一下。
啊,放心吧,人已經死了,回不來學校了。
眼鏡社長補充道:“主要原因還是,我們都覺得吉田不是真心想和美術社的大家一起玩,而且他開的玩笑經常讓一些女生不舒服!”
闆栗頭男生哼了一聲,認同道:“沒錯!那種玩笑話實在太沒禮貌了,上次我都想幫麻美狠狠揍他一頓!”
臉色一直不太好的麻花辮女生默默點頭。
平頭男生也吐槽:“吉田根本沒有看過他自己說的那些漫畫,也不玩遊戲,又愛跟大家吹噓,還老是用自己「副社長」的身份在彩花醬面前指指點點。”
啊~看來是原本想在青梅竹馬鄰居面前顯擺一番,卻被女生的優秀打擊到了,為了防止女生地位超過自己才刻意批評對方。
「嗯,真是經典款男高中生。」夏油傑和五條悟不約而同地想到。
夏油傑佯作擔憂,再溫聲道:“這樣啊,我們了解了,晚些時候會拜托高橋老師把你們的關心轉告給森久保同學的,”又插上一句:“話說,你們知道吉田平時跟誰一起活動比較多嗎?”
活動室内幾個學生對視一眼。
“吉田和他們班上的人好像不怎麼來往,不過,我們班新轉學過來的中村昭慶經常被吉田、還有一個叫渡邊翔的男生拉去天台吃午飯。”
另一人點頭:“他們三個性格還挺相似的,關系不錯的樣子。”
夏油傑起身:“了解了,今天非常謝謝你們,我們就先走了。”
“拜拜~池面桑——”
“謝謝你們看望小彩花喲!!”
他拉上五條悟的手腕朝門口走去,微笑着與衆人告辭。
“困~”兩人在活動室裡待了不到一個小時,五條悟伸了個懶腰,松垮垮地扒拉在夏油傑身上。
夏油傑伸手輕拍他的後背:“我們把任務收緊些,今晚回去早點睡吧。”
他提議道:“直接上樓頂找找線索?小林優健的主教練也跟我提過,對方生前曾經好幾次去天台不知道做什麼。”
五條悟點點頭,完全沒有意見。兩人順着美術活動室附近的樓梯來到一個很窄的平台,面前是一道上鎖的鐵門,鎖上落着薄薄地灰塵。五條悟直接用咒力扭曲鎖周圍的空氣,轟開鐵門。
一般而言,教學樓天台是很多學生青睐的吃飯、吹風、散心之處。
有些學校天台荒廢,這所學校倒是設計了一些幾何形狀的花壇,花壇裡種着綠植,看起來以及很久沒有澆過水的樣子。
兩人巡視一圈,在欄杆上發現了一道很淺的咒力殘穢。
“悟,去看看那個。”
兩人湊近端詳,發現這道痕迹眼熟得緊。
“這好像是人為劃出來的,”夏油傑思索道:“悟,你覺不覺得這道痕迹跟你從音樂教室拿來的紙條很相似?”
欄杆是水泥棱,上面有幾道長長的劃痕,很粗,應該是美工刀片刻的,劃痕底下隐隐約約能看見一行字:
「如果凜以後不要再打棒球就好了。」
兩人對比一番,意見沒有什麼出入:“如果從願望的性質來講,的确……”
“嗯,絕對算得上強烈負面情緒。”
“走吧。”
陽光從長條型高窗灑進來,白牆木地闆,走廊兩側排列着多間教室。五條悟和夏油傑對着門口貼的學生名目表一間一間掃視過去,尋找中村昭慶和渡邊翔所在的班級。
以這對組合的身高和長相,穿梭在普通學生中簡直備受矚目,他們兩個并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行為已經引起小小轟動。
五條悟走進一間教室,随手攔住一個人問道:“你們這裡,誰是中村?”
對方看着眼前這張臉幌神,硬生生愣了幾秒,“中村,新轉來的中村昭慶嗎?”
兩人點頭。
學生指指他們背後的方向,一位中等身高的瘦削男生正在走廊和人講話。
那男生對面的人嘴巴飛快地上下碰撞,眼睛眨得很厲害,時不時把手上的汗在衣服上抹兩下——
也就是這一伸手,讓兩位咒術師看清了對方手背上一道淺淺天秤圖案。
“這個人被标記了,要去攔住他嗎?”
夏油傑搖搖頭:“不着急,我們先去和中村搭話。”
那位和中村昭慶講話的男生應該就是渡邊翔。
渡邊翔随意揮揮手,沒等中村開口說再見就進了别的課室。
中村昭慶轉頭,擡腳正要邁向别的地方,突然頓住,整個人不可置信,眼睛直勾勾盯着面前走來的兩道身影。
他看着黑發少年,遲疑開口:“請問你……難道是夏油君嗎?”
五條悟瞳孔一縮,伸手擋在夏油君面前,臉上表情不顯,直接問道:“你是誰?”
頭發顔色好招搖,長得好像外國人……中村有點不太敢和這樣的人講話,幹燥的嘴唇輕微動動,嗫嚅兩聲,轉頭仔細觀察夏油傑。
話說。
明明大家都經曆着發育期,夏油的變化還挺大的。
他衣服在哪裡買的?看起來像漫畫裡才有的那種壞學生款式。肩膀比自己寬好多,不過他旁邊那個脾氣不太好的人肩膀似乎更寬一點,也比夏油高小半個頭。夏油現在有一米八多?真羨慕。臉也成熟了,夏油這種……應該算是女生都會喜歡的酷男吧,真是基因好。
中村昭慶的聲音有點幹巴巴:“夏油君,我是和你國中在一個學校的中村,我們家不久前搬來了東京,我以後就要在東京上學了。”男生說到後面,縮着的背稍微挺直了些。
說實在話,夏油傑對自己的國中同學基本上沒什麼印象。但出于禮貌,他仍保持微笑,不動聲色瞄了一眼瘦削男生校服領口的名牌,朝對方點點頭:“好久不見,中村同學。”
啊,果然。看來夏油已經不記得自己了。
中村有點臉色黯然。
他以前還住在岩手縣時候的名字叫藤田昭慶。
夏油傑是個沉默寡言的人,和他一樣,從來不跟其他同學深交,也沒見過他有什麼朋友。
中村身材弱小,國中時期性格比現在還更加膽怯,高年級學生常常堵在他放學的路上向他要錢。
那天他放學回家,又被幾個高年級小混混堵住,同班的夏油傑路過,放下書包,一個人打翻三個高年級生,毫發無傷!和狼狽的自己相比簡直不可思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