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石不高但粗壯,擋下他們四個人足夠,安靜下來一心一意聽,真聽到不遠處有踏雪聲傳來,“沙沙”聲繁而密,不是一個人能發出來的。
稀薄的雪霧裡很快現出一群人影,全部穿着黑裘披風,在滿眼潔白的田地裡格外醒目,像幹淨的白紙上不小心撒上一潑墨,為首是個年輕男子,看上去比柳雲绻和洛蘭谛還小些。他身後還跟了一小隊人,個個面具掩臉,面具上清一色雕着呲牙咧嘴的惡獸。
這等裝束,一看就不像正經好人。
“這個少年是何人,陣仗如此别出心裁,蒼境玄門或是江湖散修中有類似這号的人物嗎?”左宗恬壓聲問柳雲绻,後者欲言又止,因為左宗恬冷不防接了一句:“雖然不像好人,但這臉蛋,這身闆,還挺賞心悅目的。”
柳雲绻無言以對,滿心驚恐地發現左宗恬臉上泛起一抹詭異潮紅,這羞可不興害啊。
自從風華坊衰敗,倪憶遷這段時間長住在九朝門,跟柳雲绻左宗恬也算來往熟絡了,從背後幽幽來了一句:“這麼快就移情别戀,陸公子曉得恐怕會很傷心吧。”
左宗恬惱羞成怒,瞪目啧聲,作勢要劈他一腦瓜子,索性清楚眼下情況,還是控制住了。
阙幽昨日就到過這處古祭壇,能短時間研究出來的信息差不多就跟柳雲绻他們一樣多。恰當他繼續要在周圍摸索線索時,毫無征兆地猛然刮起大風,好像有龐然大物即将從雪霧中顯形。氣氛不對,起頭他以為是暴雪或雪崩的前兆,從這裡回駐紮處路程不短,就匆匆記下大緻方位,邊做标記邊往回趕。
風雪肆虐了整晚,等晨間天晴,雪霧稀薄後,又折回來鑽研究竟。
他剛走進祭壇範圍就瞳孔微縮,成驚愕神色,立在石台前盯着台面久不挪眼,像看到什麼人間極緻美麗的東西,被抽走魂魄一般,幾個惡獸面具人疑惑跟在他身後,不好擅自上前盯着阙幽的臉問他怎麼了,隻能在後邊試探性喚着“少主”。好在阙幽隻是吃驚并未走神,很快就應了:
“不知道你們有無印象,昨日離開時,石台上明明稀稀拉拉覆着些白雪,經過一夜風雪交加,不添上厚厚一層就算了,怎麼反倒還消失了,總不可能是化了吧。”
惡面人這才敢稍稍往前湊了湊,昨天石台上有沒有雪他們沒印象了,但下了一晚上暴雪是絕對的,不論如何,這裡也不可能不積丁點雪。
“确實怪異的很。”其中一個惡面人發出感歎。
阙幽不再是剛來時那副閑散悠然的狀态,或許是五官立體雙目深邃長相的影響,使他眉頭相鎖時,比尋常人更加陰骛,邪氣森森,惡面人們還是不敢太靠近。
他轉身就近到一尊怪石前,擡手抹了一掌,觸感一片濕涼,依舊很不對勁。
天雪山常年飛雪,海拔頗高,氣溫極寒,一般的積雪不會輕易自融,即便融了,也會在不久後再次凍結亦或被新下的白雪掩埋。而這塊怪石包括其餘三塊、圓台和通天住底部都布滿了摻着一點點霜凍的雪水。且不說因何而化,還沒重新凍結就表明是剛融化不久。
“還真是化了。”阙幽揉了揉指尖沾上的霜水,兀自喃喃。
躲在另一座怪石後面偷看的四人,将阙幽言行舉止盡收眼底,柳雲绻伸手就能觸到怪石,于是也摸了一把,果然,摸到一手水,掌心隐隐泛寒,分明就是冰雪的融水。别說現在是冬季,即便夏季,天極中的雪也不可能在短時間内化的一幹二淨。
“除了雪水,還有一點也很蹊跷,”洛蘭谛自從躲到怪石後就一直未出聲:“我起先就在想一個問題,這座遺迹年代久遠,日夜飽經風霜摧殘,天極原區域雪崩頻發,還能保存這般完好,建造此祭壇的用料都是普通石頭,未免太過牢靠。若非常年有人修繕看護,我想不到别的可能出現這些現象的原因。”
“可是負責修繕看護的,不大可能是駐地的人吧,看那個應佑生的樣子,感覺根本不知道有這樣一座遺迹的存在。還記得他昨夜怎麼說的?這裡的坐标位置,他曾經來時,說是感覺雪地下埋着大東西,并未提及什麼古建築。”提到修繕看護,衆人頭一反應就是駐地為之,不過很快被左宗恬這一說法打消。
難道說,這片天極神域中,除了駐地玄修、他們、這群突然出現的神秘人外,還有第四方人,這尋思着還沒到過年呢,怎麼都上趕着團圓來了。
天極口出現的腳印,算人數多半就是這個不知是什麼大門大戶的少主所帶領的這些人了,已經露面,那第四方人,除了可能知曉遺迹存在并加以修繕的線索之外,便無迹可尋。
此時此刻,就像賤兮兮故意要打攪四人思考的流氓般,一陣在雪原再尋常不過的寒風嗖過,吹過來的角度,恰好把左宗恬披風下輕紗質的外衣推了起來,抛出怪石遮擋範圍之外。
淺粉色的紗擺在皚皚白雪中說不顯眼不顯眼,可這點風吹草動,足以引起一名修士的注意。
阙幽餘光感到有一簇東西在慢悠悠晃動,這裡無草無花,隻有頭頂随風獵獵響着的圖騰彩旗,或者說,這裡還有别人。他蓦然側目,很輕易就發現另一座怪石後頭,探出一角不住招搖的粉色紗擺,陰霾臉上終于浮出一絲興緻,步步逼近怪石,石頭後面的人很快聽到動靜。
“他好像朝這邊來了。”倪憶遷心就在嗓子眼,聲音很是發緊。
“我明明把我們留下的腳印都隐去了,沒有留下一絲有人來過的痕迹,他如何發現的。”洛蘭谛吃驚。
随着腳步聲漸響,柳雲绻捕捉到左宗恬暴露出怪石的衣擺,原來罪魁禍首在此。現在及時收回頗有種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意味,如若對方來者不善,一場惡鬥已然無法避免。
四人肌肉繃緊,壓下呼吸,做應戰前勢。左宗恬視線中,由黑金皂靴到黑金衣擺,再到黑色裘絨披風,直至渾身上下一覽無餘,阙幽就像老早料到會在這裡遇見他們一樣,面色平靜,挂着淺笑,故作松了口氣:
“我當什麼古遺迹鬧鬼呢,原來是蒼境的各位,久違。”
阙幽略微行禮,看着敷衍,行的壓根不是蒼境神禮。氣氛出乎意料的平靜友善,就像當真是多年未見的故友重逢。柳雲绻打量起這個穿的跟烏鴉一樣的少年,很容易就能發現他腰間血紅玉石,血玉隻有森羅族中有身份地位的人才有資格佩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