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從無名街歸來,Angel攥着沾泥的裙擺閃進側門時,暮色正漫過雕花鐵門。
雖然當天沒有因雨水侵襲而立刻生病,但是因為那天實在狼狽,Angel小心翼翼避開仆從的視線,才得以逃過大家的擔憂和批評。
她想或許也是得益于那一杯及時送到手中的姜茶。
當天預想中的感冒并沒有馬上找上她。
但,人并不是總幸運的,她終究也是沒躲‘風寒’。
三日後,晨霧未散之時她便伸手去夠床頭櫃的銅鈴。
突然地,Angel隻感覺自己的腕間像墜着鉛塊。
當她指尖觸到鈴繩的刹那,喉間瞬間泛起鐵鏽般的腥甜,鏡中倒影的臉頰浮着病态的潮紅。
——原來那日躲過的風寒,終究化作細密的銀針,紮進她每一寸發燙的肌理。
“Rinko若是身體不舒服,在家休息幾日再去學校吧。”
黑崎君龍從田中管家那裡聽來了她的情況,神色緊張的在她的房間裡來回踱步。
“沒關系的,父親,我不想因此耽誤功課——咳咳——”她強撐着笑顔,卻在咳嗽時慌忙捂住嘴。
指甲掐進掌心的疼痛,混着喉間翻湧的腥甜,讓她想起Lala塞給自己的那塊幹硬餅幹
——同樣帶着粗糙的溫暖。
她不敢直視黑崎君龍的眼睛,生怕他從自己發燙的瞳孔裡,窺見那片泥濘的無名街。
……
第一場秋雨裹着寒意退去時,校園裡蒸騰起楓葉燃燒般的暖意。
——那便是學生們興緻勃勃的校園祭籌備期。
赭紅楓葉打着旋兒落在某個活動的宣傳看闆上,少女輕柔的撚起葉梗。
或許是因為生病的原因,她的動作有些遲緩,眼睛裡的色彩更是渙散了許些。
Angel望着操場上搬運道具的學生們,不動聲色地将醫用口罩向下拉扯了下。
悶得難受——
濕的風裹着油漆刺鼻的氣味湧進來,卻比棉布下的憋悶要暢快許多。
“凜子姐,小心燙。”
貓島将剛泡好姜茶的保溫杯遞給她,保溫杯外層的絲絲暖意入手,驅散了許些寒意。
另一旁的小夜緊緊握着Angel漏在外面的另一隻手,她似虔誠地将Angel的手緊緊包裹,向其傳送着自己的溫度。
兩個‘護工’一左一右形成移動的屏障,連路過學生投來的視線都被擋得嚴嚴實實。
“讓我透透氣吧——”
Angel扯了扯領口的羊毛圍巾,蒼白的唇在口罩下彎出無奈的弧度。
香樟樹影在三人身上碎成金箔,她卻像被困在織錦屏風後的瓷娃娃。
轉角處傳來輕快的腳步聲,黑崎高志郎晃着兩罐草莓牛奶闖過來。
“我說你們啊——”
他用易拉罐敲了敲貓島的肩膀;“感冒又不是瘟/疫,總這麼護着,Angel恐怕也是要悶出病了。”
感謝黑崎高志郎的出現打破了兩人似牆壁的阻擋。
總算是呼吸到一些新鮮空氣的Angel向少年投去感激的表情。
沒想到那‘救星’居然又抛來一個比其他二人更加權威的話語;“生病就應該好好休息啊,對吧會長。”
在他身後随之走來的是他嘴裡呼喚的會長。
貓島和小夜見來者紛紛點頭和學長打招呼,禮儀這裡必然不可缺失,一是因為上下級關系,二是因為Angel向來不喜歡無禮數的人。
“欸?凜子居然生病了麼?”
會長是個有人性的學長,見Angel眉眼間的疲憊倒是盡顯,他神色中也帶着些擔憂。
“耽誤進度就不好了——”Angel仍想逞強,可她話音未落就被突如其來的咳嗽截斷,鐵鏽味在齒間漫開,她慌忙緊捂住口罩。
“今天的話,倒不是很忙呢,凜子還是好好休息一下吧。”
會長有些擔心,于是和小夜叮囑,讓她帶着Angel去醫務室。
這裡剩下的事情就由他們男生們解決。
小夜感激地點點頭,替Angel應下了這份關心。
随後又感激地向黑崎高志郎投去贊許的目光,她和貓島兩人誰也沒能勸的動Angel,還是高志郎聰明的頭腦起了作用,立馬想到了讓Angel服軟的方法。
……
陽光透過醫務室的磨砂玻璃,将恒溫空調送來的冷氣染成蜂蜜色。
消毒濕巾的柑橘香混着醫用空氣淨化器的嗡鳴。
Angel踩着小夜的影子踉跄進門,發梢掠過自動感應門的瞬間,電子屏的藍光在她精緻的側臉上流淌。
“同學,請假條 ——”
但當他擡頭當看清那張被燒得泛着蜜色光暈的臉,那金絲眼鏡後的瞳孔猛地收縮,連白大褂口袋裡的便攜式聽診器都跟着晃了晃。
“啊啦啊啦——凜子同學這是?”
醫務室不常對外開放,這裡的校醫老師看管極為苛刻。
因校方為了避免頑皮的孩子惡意逃課行為,這裡的校醫平常都是見到請假條才肯批準同學在醫護床上休息。
但老師中總有那些雙标的個例,就例如現在——
見到女孩那張精緻的臉上竟出現少有的疲憊與潮紅,校醫急忙湊過去,神色間滿是緊張,就連着幫忙攙扶的雙手都帶着些顫抖。
“老師……我……”
她還有點意識的時候還能清楚的表達自己的需求,不過很快的,腦袋便被暈眩感和疼痛所占據,逐漸的她也開始聽不清小夜和老師溝通了什麼。
“好孩子是不需要逞強的啊,快躺下吧——”
校醫将體溫計塞進小夜掌心,冰涼的觸感混着消毒水氣味。
“我、我幫你量體溫好嗎?” 小夜的聲音卡在喉嚨裡,耳尖燒得通紅。
當滾燙的指尖無意識勾住Angel袖口時,小夜聽見自己吞咽口水的聲響。
Angel腦袋迷糊糊的,從沾到枕頭那一刻,就感覺身體失去了能動的控制權。
Angel的頭歪向枕頭,鎖骨在半敞的襯衫領口中若隐若現。
“小夜…”她的呢喃裹着灼熱的呼吸,尾音像被揉碎的花瓣。
“幫我…求你…”
明明想要表達的是‘幫幫我吧小夜,麻煩你了’。
誰知Angel稀裡糊塗的,不知怎卻講出了懇求的意味。
虛弱的女孩本就帶着精緻的面孔,此刻面部燒起來的紅色又夾雜着微弱的喘息聲,聽着Angel那似渴求似請求的話,小夜隻感覺腦子裡那一瞬間好像理智弦斷掉了。
小夜盯着那兩片泛着水光的嘴唇,相冊裡Angel走路時被風輕拂飛揚的發絲、演講時筆挺的背影,此刻全化作眼前這團綿軟的溫熱。
她的照片牆上有Angel各種各樣的美麗……
此刻卻覺得那些都成了蒼白的剪影。
眼前這個脆弱得仿佛一碰就碎的人,才是她從未見過的,帶着緻命吸引力的模樣。
Angel潮紅的臉頰泛着蜜色光澤,睫毛上凝着細碎的水珠,随着每聲微弱的喘息輕顫。
不知不覺的,她看向病床上的人的眼神中帶着許多病态的饑渴和愛戀。
“啊,下午我要去開會,聽那個煩人的講座——”
說着那校醫老師煩躁的掏了掏口袋,下意識找煙的動作意外暴露出他不拘小節的習慣。
在小夜似抱怨又警告的目光下,校醫隻好悻然一笑,随後無奈的攤了攤手,示意自己不會在病号面前抽煙。
“麻煩你照顧你的朋友了……哦,對了,還有這個……”
他把一串鑰匙遞給了小夜。
“在我回來之前鎖好門哦——”
“要是讓領導知道沒有形式主義的假條,我就随意放同學休息的話,那可就糟糕了啊——”
說着他有些苦惱的垂下了頭。
小夜這下才明白為什麼校醫雙标的原因了,不是他喜歡誰就放誰進來,而是要看那同學是誰。
如果今天感冒發燒的是她,哪怕有合理的請假理由,恐怕這裡都不會留人。
但來到這的是Angel啊——
那個剛考入學校便引起一陣熱潮的那個新生代表——
黑崎的大小姐——
不是普通的黑崎,而是那個身為九巃集團龍身其一部分的黑崎家。
不,不止是這樣。
因為她是黑崎,又是Angel。
那個無論在任何人心底都完美無比留下極為好印象的天使般的女孩——
小夜的臉上因腦海中的臆想而不斷浮現着詭異的紅暈。
“欸?同學,你要不要也測一□□溫?不要被傳染上感冒哦,看你臉色有些——”
“沒,沒事!”
小夜驚訝的連連擺手,謙遜有禮地推卻着校醫的關心,同時督促他讓他快些去開會小心遲到。
校醫離開後,小夜轉身就把醫務室的門反鎖。
她轉身望着病床上虛弱的Angel,腦海中再次浮現出那句‘求你’那樣虛弱的懇求的話。
她說“求你…”的時候,那尾音像融化的糖,順着喉管滑進小夜胸腔最隐秘的褶皺。
Angel——
“隻剩我們了。” 她聽見自己喉嚨裡滾出的聲音陌生得可怕。
隻剩下你和我了呢。
居然能和這樣的Angel獨處一室啊——
小夜跪坐在床邊,膝蓋硌着冰涼的瓷磚。
當指尖即将觸到Angel額前碎發的瞬間,她忽然笑了,臉上也因興奮浮現出詭異的神情。
……
老院長那張猙獰醜惡的臉逐漸清晰——
他幾乎是發瘋般的将他那深色幹裂的嘴唇逼近自己。
兩鬓泛白卻不甘心屈服于歲月,他的身上帶着劣質染發膏濃厚的臭味和獨屬男人的那股汗臭味。
相對于自己那較為寬大粗糙不知多少倍的手正緊緊的抓着自己的脖頸。
“别碰 ——”她的嗚咽被掐碎在喉間,那本就白皙的膚色很快地染上了些許深色的印記。
好痛苦——
呼吸不上來了——
為什麼還要折磨我——
今天明明也很聽話沒有理會任何一個孩子不是麼——
那些孩子總像貪蜜的蜂群,即便她始終冷着臉沉默,他們仍變着法子将野雛菊塞進她袖口。
是我的錯麼——
“都是因為你!——”
“如果不是你!——”
“當然不是你的錯啊!——”
清亮嗓音如利刃劈開混沌。
她在瀕死的眩暈中睜開眼,老院長的面容正像融化的蠟像般扭曲坍縮,腐臭氣息被清甜的檸檬香取代。
待視野重新聚焦,直美泛着珍珠光澤的臉龐已近在咫尺。
她猛地感受到自己喉間的鐵鉗驟然松開,踉跄着跌坐,卻發現腳踝正被無形藤蔓纏繞啃噬
灼痛混着癢意順着血管攀爬,棉質内衣早被冷汗浸透,黏在脊背上像具潮濕的裹屍布。
直美跪坐在她面前,指尖輕觸她泛紫的腳踝。
“呐,既然是&$#@帶回來的,那我們就是一家人了呐!”
女聲尾音像被風揉碎的花瓣,化作電子音般的噪點。
&$#@?
那是誰?——
“*&¥#% 也好 *¥#@% 也罷,&%#@*&……!Angel!#@*&%¥!…… 永遠x*&#@ ——”
直美突然攥緊她的手舉向虛空,人群歡呼聲震得耳膜生疼。那些模糊的身影高舉燭火,火光照亮她們交疊的手腕。
——不知何時纏上了浸血的紅繩。
她在說什麼?——
“Angel,不要 &……#*%…… 把自己 %@¥*&…… 倘若你 %¥@*&%…… 就回 #¥%&*@…… 這裡 %!@*&%#@ ……”
那是誰?
她望着少女身後逐漸成型的黑影,喉嚨裡泛起鐵鏽味。
那團人形輪廓裹着教堂彩窗般的斑斓光暈,卻拼湊不出任何五官,唯有聲線像浸過冰水的銅鈴。
直美旁邊走過來一個面部模糊的人,聽着聲線應該是名男性,可任憑她怎麼努力的想要回憶起這段話是誰說的,她怎麼也想不起來那人的面部特征——
欸?
突然眼前兩張面孔如融化的蠟像般扭曲交疊,皮膚下湧動着瀝青似的紋路。
直美甜美的梨渦與黑影模糊的輪廓在融解中詭異地重合,粘稠的組織液順着下颌滴落,在瓷磚上砸出氣泡翻湧的水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