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佐那指尖撫過雕花門框,目光在挑高的穹頂與落地窗間逡巡。
與記憶中逼仄的閣樓截然不同,這間灑滿陽光的屋子仿佛盛滿蜂蜜的琥珀,連空氣都帶着甜膩的粘稠感。
“我們以後就在這裡…生活?”他的喉結滾動着咽下震顫,尾音卻仍在發顫。
他摩挲着真絲窗簾的手指突然收緊,指節泛出珍珠般的白。
——那是種近乎虔誠的雀躍,仿佛稍一用力,這份突如其來的幸福就會從指縫間漏走。
Angel總是帶給他驚喜呢——
此刻她正倚在玄關處,伊佐那望着她發梢跳躍的光斑,隻感覺自己胸腔裡翻湧的情緒化作某種滾燙的液體,順着脊椎蜿蜒而下,在尾椎處凝結成帶着尖刺的藤蔓。
這就是我和姐姐的家——
當Angel轉身對他微笑時,他瞳孔裡的暗芒突然暴漲,那些纏繞的藤蔓瞬間抽枝展葉,将眼前人的輪廓編織進自己的血管。
……
商場穹頂的鎏金吊燈如破碎的星河,将伊佐那的輪廓切割成明暗交織的油畫。
逐漸走向成熟的少年,那混血感的面孔,結合銀白色的發絲與黝黑的肌膚,形成詭谲的誘惑。
隻不過這家夥的衣品審美差到極點。
鶴蝶跟在伊佐那的三步之後,目光掃過少年松垮衛衣下若隐若現的腰線。
他在心底惆怅地想着,明明伊佐那本該是畫報上禁欲系的側影,此刻竟踩着磨損的帆布鞋,褲腳還沾着昨夜打架留下的泥漬——
鶴蝶偶爾也會冒出那樣的想法——
認為伊佐那的性格似高貴傲嬌的波斯貓,如果沒有Angel姐引導的話,伊佐那或許要徹底失去對異性的吸引力了。
Angel的細高跟叩在大理石地面,金屬鍊條包随着步伐晃出銀鈴般的輕響,與商場中庭的豎琴演奏纏繞成精緻的雜音。
春假末尾還未開學之時,她趁着短暫的會面機會趕緊帶着伊佐那改造一番。
逛街時,伊佐那一直緊緊地握着姐姐的手,如此眷戀地珍惜着那溫度。
鶴蝶也識趣的并未多言,默默跟在兩人身後幫他們提大包小包的購物袋。
伊佐那數着Angel鞋跟叩地的頻率,他察覺到第十三次間隔比前次長了半拍,便猜測她的興緻已被消磨了些許。
他笑着湊近,嗓音帶着少年特有的清亮;“姐姐累了麼,我們休息下吧。”
Angel唇角彎起一抹疲态的笑,颔首示意。
“三杯香草拿鐵,謝謝。”
三人随便找了一家咖啡店。
Angel倚着靠背,指尖無意識摩挲着皮質菜單邊緣,尾音帶着幾分慵懶。
伊佐那盯着姐姐垂落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的蝶影,連她報出‘香草’時舌尖輕抵上颚的發音,都化作細碎電流竄過他的心髒,并在他日後的記憶裡烙下燙痕。
氤氲的咖啡香氣裡,Angel攪動着杯中的冰塊,玻璃壁上的水珠蜿蜒成河。
Angel打開話題,詢問兩人不去上學那日後打算做些什麼。
“我…想繼承真一郎的黑龍組織……”
他似試探着Angel對于不良少年的态度,有些猶豫地表達着自己的想法。
Angel含着冰塊的齒間泛起尖銳的涼意,隻感自己的太陽穴在突突跳動。
“黑龍啊——”
她望着少年繃緊的下颌線,恍惚想起小時候曾被他承諾‘建設理想國度’的那個場景。
伊佐那的野心從那時就已初露鋒芒。
沉默裡,鶴蝶轉動咖啡杯的動作頓了頓,杯壁水珠蜿蜒而下,在木紋桌面洇出深色痕迹。
他們不敢再多說什麼,但意料之外地,竟隻聽Angel輕輕地歎了口氣。
而她似擔憂又似無奈那般說道;“不過,隻要是伊佐那想去做的,我都會支持哦。”
“那作為交換,伊佐那可以幫我一個忙麼?”
她眨動的睫毛掃落暖黃燈光,耳墜在陰影裡晃出細碎銀光。
手機屏幕亮起時,伊佐那瞥見通訊錄頂端跳動的‘LME藝能事務所——森川’。
聽筒裡傳來的驚喜聲幾乎要漫出來,Angel垂眸掩住唇角得逞的弧度。
——這是高一的時候曾與她搭讪過的一家藝人事務所。
“雖然打架确實也是一種才能,但我更希望自己的家人能以更安全的方式生存呢。”
Angel為伊佐那安排了藝術培訓課,隻是一些簡單的形象改造和技能培訓的課程。
同那些未來渴望成為偶像的刻苦篩選的練習生不同,Angel手握資源和背景,那家事務所的人嘗到了權力的滋味後,自然樂意幫助Angel進行額外輔導。
而且隻是簡單的培訓,也不占他們的出道計劃的名額,那些貪心的機構還能撈到一筆錢,簡直是對雙方互利的局面,何樂而不為。
伊佐那望着Angel泛着水光的唇,喉結上下滾動。他雖并不知道自己以後會迎來什麼樣的新生活,但此刻,他是真心乖巧地聽取姐姐的建議和安排。
“啊…對了,伊佐那——”
“——真一郎還有個弟弟,你知道麼?”
少年攪動拿鐵的動作未停,奶泡在瓷勺邊緣綻開細小漩渦,他悶聲回應着:“……嗯,知道。”
Angel盯着伊佐那垂落的劉海,原以為會撞進陰鸷的目光——
畢竟黑龍的繼承從未如此微妙。
可少年睫毛輕顫,擡眸時眼底隻有濃稠的墨色,像暴雨前壓城的雲。
他還以為伊佐那會與Mikey争奪真一郎大哥而發脾氣,不料這個少年早就知道這個事實。
伊佐那忽然傾身,試探道;“呐,姐姐——”
他的尾音帶着砂紙般的粗糙,與其說是詢問,更像用刀尖在對方心髒刻下的烙印。
“在哦——”
“Angel是我一個人的姐姐對吧。”
不是疑問的語氣,更像是生硬的肯定,他大概是并不期待回答是與否,隻是偏執地在心底早已認定Angel的存在就是唯一。
鶴蝶握着杯的手驟然收緊,杯壁水珠順着指縫滑落。
他瞥見伊佐那瞳孔猛地收縮,某種野獸般的殺意從脊椎竄上後頸——
而那斑駁的狠戾卻在下一秒被Angel的輕笑揉碎成星屑。
Angel輕輕地點了點頭,少年凝滞的瞳孔突然震顫,陰翳如潮水退去,眼底翻湧的光比窗外驟晴的日光更灼人。
鶴蝶握着杯的指節發白,玻璃杯壁傳來的涼意抵不住後頸竄起的寒意——
方才那股裹挾着鐵鏽味的殺氣,分明是刀刃抵住咽喉時的窒息感,此刻卻被少年嘴角揚起的弧度絞成齑粉。
伊佐那後仰着陷進沙發,喉結随着吞咽滾動。
他眯起的眼睛裡浮着細碎的光,像毒蛇吐信前的慵懶。
……
暮色将商場玻璃幕牆染成血色時,伊佐那的腳步突然釘在原地。
隻因為他透過街道看相對面的時候,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那是與他食言并将他抛棄在孤兒院的母親。
鶴蝶順着他凝滞的目光望去,攥着購物袋的手驟然收緊。
他聽見伊佐那喉間溢出破碎的氣音,像是被掐住脖頸的幼獸。
“伊佐那!——”
未等兩人反應過來,少年已經沖了出去。
他翻越欄杆的動作利落得近乎野蠻,金屬刮擦聲驚飛了樹梢的寒鴉。
鶴蝶被購物袋纏住的手指徒勞地抓了個空,Angel追出去的瞬間,隻看見伊佐那的背影融進了十字路口的霓虹洪流,像顆突然熄滅的星。
伊佐那跟着女人的背影,拐進了一家開在巷子裡的街機遊戲店。
那扇半掩着的玻璃門被伊佐那推開時,遊戲廳裡蒸騰的煙味混着柏青哥的電子音效撲面而來。
店内昏暗的燈光下,女人蜷在角落的柏青哥機台前,染黃的頭發淩亂地散在肩頭。
沒錯,是她。
就是那個将自己狠心抛棄的母親——
為什麼,會在這裡看到她呢。
他還以為她已經死掉了。
既然還活着,那為什麼不來看望他呢?
他是她的血肉不是麼?
“媽…媽媽,是媽媽…我沒認錯吧。”他的聲音像被砂紙磨過,帶着難以抑制的顫抖。
女人機械地往機器裡投币的動作頓了頓,塗着剝落酒紅指甲油的手指懸在半空,良久才緩緩轉頭。
她眼神渾濁得像蒙着層灰翳,掃過伊佐那的瞬間,又迅速轉回閃爍的機器屏幕,仿佛他隻是一縷無關緊要的空氣。
柏青哥機器持續發出令人煩躁的嗡鳴,金屬彈珠碰撞聲此起彼伏。
伊佐那不顧店内投來的異樣目光,往前蹭了半步,膝蓋幾乎要碰到女人的椅腳,語氣中帶着疑惑又帶着委屈;“為什麼…媽媽一次也沒有來看過我呢?”
“你…真的要抛棄我麼…”
“為…為什麼——”
“啊,吵死了。”女人突然猛地甩頭,指間燃着的香煙被狠狠擲在地上,火星迸濺着沾到伊佐那的帆布鞋尖,燙出焦黑的痕迹。
“你不是我的小孩。”
女人神色平淡,語氣中更是帶着不耐煩;“你是我前夫和菲律賓女人生的小孩。”
這句話如同一記重錘砸在伊佐那頭頂,他眼前的世界瞬間扭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