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芳嬷嬷垂頭行禮,雙手去他接手中的官帽。
“怎麼樣?還沒醒嗎?”他将帽子遞過去,焦急發問。
“小叔叔!”
房内傳來一聲清脆的呼喚。
他長腿立刻一邁,袍角拂過門檻,跨進屋内。
夕照中的人兒霞姿月韻,華若青松,一身官袍威嚴赫赫,可那雙關切的眼睛淡去了一抹疏離。
“哇!小叔叔穿這身真好看!”冬甯看呆了,驚呼出聲。
“姑娘!”覺她出言不遜,芳嬷嬷出聲呵止。
章淩之擡手制止,邁步過去,芳嬷嬷連忙搶先幾步,搬一把官帽椅在床邊。
他一邊打量着她,撩袍就座,不由訝異,原來她先天的臉色竟是略顯蒼白,唇色亦是淺淡,先前見她那副燦若櫻花的血氣,原是塗抹了口脂的緣故。
這一下,她雖然笑得熱烈,可掩不住臉上的病弱之色,更叫人瞧出幾分楚楚可憐。
“可有哪裡不舒服?”
“嗯!”小冬甯用力點頭,眼神很是認真。
章淩之肉眼可見的慌了,方要開口,卻見她撫上自己的小腹,“肚子不舒服,餓了,好餓好餓哦。”
章淩之眼神微怔,隻刹那,他和芳嬷嬷都繃不住,輕笑出了聲。
這個小淘氣呦!
“大人稍坐,我去給姑娘弄點吃食來。”
芳嬷嬷抹平嘴角的笑意,帶上門出去了。
“小叔叔,我是不是給你吓着了?” 冬甯盯着他,怯怯開口。
“嗯,有點。”他略颔首。
“你放心,我不經常這樣的。”她越說聲音越下去,瞄一下他,又瞄一下錦被上的芙蓉花,“隻是很偶爾的……”
章淩之嗯一聲,淡淡地,聽不出情緒。
“小叔叔……你……會把我送回去嘛……?”手用力揪着錦被,她垂頭嘟囔。
小姑娘明顯害怕了,她總是容易因為自己的身子,生出些許拖累他人的不安。
章淩之端坐官帽椅上,沉默片刻,不知如何安慰。想起巷子口,别人家哄小女孩兒時的情态,他僵硬地起身,遲疑了會兒,終是伸出手,摸摸她的頭,“不會。”
“你在這裡安心住着,除非你自己想走了,不然我絕不趕你走。”
“真的嗎?”
小姑娘仰起臉,生動的眼彎成兩瓣兒月牙,酒窩靈巧地閃動。
“小叔叔,你人真好。”她扯住他官袍的袖口,閃着那隻小酒窩撒嬌。
章淩之哭笑不得,面上不動聲色,心卻瞬間融化了似的。
怪不得嫂嫂常是感歎,說可惜這一世沒能生個女兒。現在他好像有點明白了,若自己真能有個這樣的女兒,也定會忍不住把這世上所有的好物都捧給她,所有的愛,也都給她。
手指刮一下她的鼻頭,峻刻的臉悄然松動,“你先吃點東西,恢複好了,我再帶你去府上轉轉。”
“好!”
得了章淩之的允諾,冬甯将芳嬷嬷端來的膳食吃個幹淨,拍拍圓滾滾的小肚皮,滿意地打了幾個飽嗝。
她睡了快兩日,恢複了精神,又開始忍不住四處跑跳,在自己住的院子中繞着圈圈,裡外打探。
芳嬷嬷就站在台階上看着,确保她在自己的視線中。
她住的院子不算大,小而精,雅而巧。小徑右邊植一排綠竹,左邊一小塊地圍出來,栽種着菊花。冬甯不知那是什麼品種的菊,但覺比别處不同。
她在菊苑旁欣賞了好一陣,忍不住隔着欄杆伸出手,去觸那淡綠的菊瓣。
“姑娘,不得摘取!”
“知道啦,孃孃,我就摸一摸嘛。”她不滿地撅起小嘴,似乎很不高興芳嬷嬷把她看得這麼不知輕重。
在院子裡“巡視”了一圈,她很是滿意自己住的這個“疊彩園”,比之家裡的竟還要漂亮客氣些。
冬甯正在菊苑旁賞玩,換了身常服的章淩之從石徑外走來。
他一身蒹葭色素軟緞直裰,玉簪盡绾長發,淺淡得仿佛要融進這湖光中,可隻那不凡的氣度太惹眼,倒是叫周圍的景緻都黯淡了下去。
“小叔叔!”冬甯甩着小短腿奔過去。遠處湖邊吹來一陣風,帶起他袍角邊的淡香,海南沉香的味道,馥郁卻溫和。
冬甯記得,他剛下值的時候,身上是沒有這個香氣的,頭發也顯見得從新梳理過。
章淩之生活向來考究,哪怕在自己府宅裡,也要清潔焚香。
“吃好了?”
“嗯!”
“走吧。”他轉身欲走,卻被一隻小手揪住了袖口。
章淩之回過頭,還未及他肩膀高的小姑娘仰着臉傻笑看他,一雙清澈的眸子中寫滿了依賴。
那父親般的憐意又自心底升起,心中不由輕笑,真是有了個粘人的閨女呵。忍不住地,就想将她呵護在自己的羽翼之下。
“好雪兒,走吧。”他終是沒有将袖子抽回。
“嗯呐!”冬甯又緊了緊他的袖子,像隻粘人的小狗,自覺地貼近。夏初的衣衫輕薄,小姑娘的手臂貼上他的,傳來淡淡溫熱。
手臂有點麻麻的熱,他默不作聲移開,領着她往園子外走。
芳嬷嬷跟在一旁,嚴肅不語。
冬甯性子向來這樣,一旦放下了心防,就會格外地親近人。
芳嬷嬷也不知道,這樣子是好,還是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