營地坐落于考爾德河南岸平緩地,背靠斯坦利煤礦露天采區,東接利茲-利物浦運河支流。
靴跟從岸邊泥地拔出,越過以木樁與鐵絲劃定的邊界,先看到的,是已挖了30英尺寬的基坑,底部墊着碎石,戴氈帽的砌石工正用鐵鍁夯實。
工人用當地方言抱怨着,“上帝啊,造紡織廠又不是修約克大教堂!伍德非逼着用鉛線測每塊基石,這麼監工,明天我可不來了!”
“拉倒吧!為着比别處多的那1先令,你每天來得比誰都早!”
跨過基坑,往裡走,是半開放的廚房棚屋,很大的三口鐵鍋,木制長桌堆放着陶碗。廚娘正挑揀着食材,“又是鹹魚、硬面包、熏肉?噢,今天多了些奶酪。”
“霍布利村就隻買得到這些,等伍德去迪斯伯裡集市買鐵鍬時,叫他捎牛羊肉回來。”
“再買些蕪菁、胡蘿蔔,貝拉小姐愛吃蔬菜粥。”廚娘把熏肉往案上一摔,拿起菜刀,“昨夜給她送飯,上帝啊!面包根本沒動,也就粥動過啦。”
“沒辦法呀,她鑽進圖紙堆裡就看不見飯啦!早上她還說夢話,什麼‘齒輪精度20’的......”南希笑說着從棚裡走出,本想去拿洋蔥,卻看見那牽馬走近之人。
那人左手攥着缰繩,右臂懸在繞過脖頸的白布繃帶裡,領巾松垮地堆在喉結處,下巴的青茬讓那張立體臉顯得疲憊。
“希斯克裡夫?你怎麼來了?”
“怎麼,我自己的廠子,我來很奇怪麼?”
“您從來沒來過,還以為......”
“貝拉呢?”
......
“這裡是織布機改造試驗室,希斯先生。”
一座磚砌結構房,門口鐵匠正給飛輪淬火,嘴裡嘟囔,“小鬼檢查飛輪比主教檢查聖杯還仔細!——天殺的,教我做事,他才吃幾年面包!”
嘴上抱怨,手上倒是幹得仔細,全沒察覺進去兩個人。
牆角幾台織布機被拆得七零八落,廢料筐堆滿斷裂的梭子。
工作台上,锉刀按長度排列如琴鍵,上擺着台刻着U.R.1784/4/11的紡紗機,亨利正在調節銅質張力齒輪,一黑發深皮膚的紡織女工在擰螺栓。
“亨利,我早上試了下,咱這織機至少比老機子靈巧十倍!”
“還不夠,螺栓孔位至少要精準到1/16英寸。”
“那得多好用啊?天,到時候蘭開夏那幫賣織機的,得跪着舔咱的鞋底!”
亨利調好齒輪,轉身去看鐵匠,才發現了來人,“希斯先生?”他有些無措地指指那些機器,“希斯先生,我向您交代一下,我最近的工作......”
“我對你的工作沒有興趣。”希斯克裡夫盯着着牆上筆迹熟悉的‘發現改進,精益求精’八個塗料大字,神色複雜。
像獵手能敏銳尋覓到獵物洞穴般,希斯克裡夫出了實驗室,不用南希指引,便徑直走向一座橡木闆搭建的屋子。
“說了小姐不在!”
希斯克裡夫環顧屋内,靠牆是一英軍制式的桦木框架行軍床,床頭櫃是個木箱,床邊立得不是鏡子,而是一架測距儀。一排簡易鐵架上分放着各類文件,兩個橡木酒桶架起木闆,便是個桌子。
“伊莎貝拉.林頓小姐,不隻學了些新東西,”希斯克裡夫陰陽怪氣,“哼,現在竟然連這樣的地方也願意住了,她以前可是嬌氣得很呢。”
“是您對林頓家有偏見,以前把小姐想得太壞了。”
“不!是你狡猾的主人變了!”他像有股火氣發不出似得,渡步到鐵架前煩躁地翻那些文件,語氣怨毒起來,“她完全不把我這個合夥人放在眼裡!哼,快一個月了,連個口信都沒有!她該不會在做夢,不叫我參與這些,就能擺脫我吧?!”
“希斯先生,您似乎忘了,一個月前是您抛下小姐的啊!”南希憤怒地高聲駁斥,“是您在小姐和夫人之間毫不猶豫選了夫人啊!給您口信?給了您就會出現麼?!您真以為,一個女子處理這麼多事情會沒有困難麼!小姐她隻是對您不報一絲盼望罷了!”
希斯克裡夫猛地看向她,“她遇到什麼事兒了?!”
這可惡的家夥!要是他的責任心能有他的敏銳十分之一就好了!
要不是她想叫希斯克裡夫幫幫小姐,剛才根本一句話都不想和他說!南希從架子上拿出十幾個火漆封印的信封,拍他手裡,“都是被教區委員會書記員退回的,就像小姐說得,魔王好見,小鬼難纏!惡心的書記員,說小姐不和他約會,工廠就永遠達不到《建築法案》的防火标準,打了地基也别想建廠房!”
希斯克裡夫灰綠虹膜瞬間縮起,看着信封的眸光淬了毒般,臉頰因舌尖無意識掃過犬齒而隆起,就像肉食動物獵食前在舔牙。
*
“小姐,我也是聽工人們說,那書記員最近挺倒黴的,所以去教堂告解,神父問他是不是做了欺壓人的惡事,開示他《申命記》裡主的話,‘屈枉正直的,必受咒詛!’《加拉太書》裡更說,‘人種得是什麼,收得也是什麼!’他害怕主再降罪,自然就給你通過了呀。”
“你說得挺倒黴,”貝拉看着表情刻意的南希,“是指在賭場輸個精光,被當衆扒光鑽債主的□□?是醜聞貼滿街道,還爆到教區委員會?是家裡的井打出來不是水,是血,吓得女仆暈過去麼?是窗戶被用血寫上帝将要降血災麼?是所有家畜都被開腸破肚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