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内,青玉硯台映着窗隙漏進的晨光,墨錠在硯心緩緩研磨,暈開一圈深濃的烏色。
聞禮之垂着眼,手腕懸勁,力道勻穩。墨香混着書卷的陳舊氣味浮在空氣裡,倒襯得這方寸之地比外頭清淨許多。
時琛支着下巴,指尖在朝報上輕敲,目光卻斜斜瞥向身側的人。
“重了。”他突然開口。
聞禮之手腕一頓,墨條在硯面擦出細微的沙響。他擡眸,正對上時琛似笑非笑的眼睛。
“墨色濁了。”時琛指尖點了點紙上暈開的一處。
聞禮之垂眸:“世子若嫌奴才手拙,不如換春桃來?”
時琛冷笑:“她可沒你這份‘膽大包天’。”
聞禮之手上未停止,淡淡道:“彼此彼此”
時琛挑眉:“哦?”
“世子敢把罪奴擱在眼皮底下,還由着人碰朝報……”聞禮之嗓音低緩,“傳出去,怕是不好聽吧。”
時琛嗤笑一聲,身子往後一靠,“你倒是提醒我了。”他指尖一勾,将案上那疊朝報推近了些,“那你看不看?”
聞禮之終于停下研墨的動作,視線在紙頁上一掠,又平靜地移開:“世子高看我了,奴才隻配研墨。”
時琛盯着他,忽然伸手,一把扣住他手腕。
墨條“嗒”地一聲落在硯邊,聞禮之手指微蜷,腕骨上還留着前幾日查賬時撞出的淤痕。時琛拇指在那片青紫上摩挲了一下,力道不輕不重,卻讓人莫名脊背發麻。
“文硯啊。”他慢悠悠道,“你嘴上規矩,手上倒是一點不客氣。”
聞禮之任他握着,神色不變:“世子指什麼?”
“前夜我書房的鎖,你動過吧?”時琛眯眼。
聞禮之眼睫微動:“世子既然知道,何必問我?”
“想看什麼,怎麼不親自來問我?”時琛忽然傾身,聲音壓低,話鋒卻一轉,“——我這是在提醒你。别太招搖。”他指尖敲了敲案面,“我說過,你的自由是我給的。”
聞禮之靜了一瞬,忽地輕笑:“那世子現在……是在罰我,還是縱我?”
時琛眸光一暗,指腹在他腕上重重碾過:“你覺得呢?”
聞禮之斂了神色:“……我下次會小心些。”他微微掙開手,重新執起墨條。硯中墨汁已濃得發亮,他指尖沾了一點,不經意蹭在袖口,洇開一道深痕。
“墨研好了。”他低聲道,“世子請用。”
“文硯,”時琛提筆蘸墨,筆尖懸在紙頁上方,墨汁将滴未滴,“你這人太會裝了。”
“世子謬贊。”聞禮之微微颔首。
時琛剛欲開口,手腕卻忽然一抖,筆尖的墨滴猝不及防地落在紙上,洇開一片混沌的黑色。
聞禮之見狀,下意識伸手去扶硯台,卻不料時琛也同時探身過來。兩人的手臂在空中相撞,案幾上的茶盞被碰得搖晃幾下,最終“啪”地一聲翻倒,溫熱的茶水盡數潑灑在聞禮之的衣服上。
茶香瞬間在兩人之間彌漫開來。時琛的手還停在半空,指尖沾着一點墨迹。他盯着聞禮之被打濕的前擺,看着茶水順着布料紋理緩緩下滲,喉結不自覺地滾動了一下。
“……”
深色的茶漬在淺色布料上迅速暈開,茶水順着衣料往下滴落,在地面上濺開細小的水花。
“去換一件。”時琛的聲音有些發緊,“我讓人送幹淨的來。”
聞禮之低頭看了看,語氣平靜:“不必麻煩。”他擡手要擦拭,卻被時琛一把扣住手腕。
“我說,去換。”時琛的拇指無意識地摩挲着他的腕骨,力道有些重,“還是說,你更想穿着半幹不濕的衣服在這裡站一天?”
聞禮之擡眼看他。時琛的耳尖微微發紅,不知是因為惱怒還是别的什麼。
他嘴角勾起一個幾不可見的弧度:“世子這茶,潑得倒是準。”
時琛猛地收回手,指尖在袖口蹭了蹭,卻把墨迹蹭得更開了。他冷着臉道:“櫃子裡有幹淨衣服,自己去拿。”
聞禮之沒有立即動作。他伸手輕輕拂去案幾上的水漬,指尖在檀木桌面上留下一道濕痕。“世子方才想說什麼?”他問。
時琛别開視線,拿起一旁的帕子胡亂擦了擦手。“裝的再像,始終都要露餡。”
聞禮之聞言,唇角微微上揚。他伸手接過時琛手中的帕子,在對方略顯詫異的目光中,輕輕擦去了他指尖殘留的墨迹。
“那世子呢?”聞禮之低聲問,“您裝得——又像幾分?”
時琛猛地抽回手,耳根徹底紅了。他幾乎是咬着牙說:“文硯,滾去換你的衣服。”
聞禮之這才直起身,朝内室走去。轉身時,他的衣袖不經意間掃過時琛的手背,帶起一陣若有似無的墨香。
時琛盯着他的背影,直到簾子落下,才長長吐出一口氣。他低頭看着自己的手,指尖還殘留着對方手腕的溫度。
聞禮之換好衣服出來時,時琛正接着翻朝報,案上的水已經擦淨了。他聽見腳步聲也未擡頭,隻問道:“換好了?”
“嗯。”聞禮之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素白的中衣,袖口和衣擺都長了一截,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領口也敞得過分,稍微一動就能看見鎖骨下的一片皮膚。他擡手攏了攏衣襟,道:“世子的衣服……大了些。”
時琛這才擡眼,目光在他身上掃了一圈,唇角微勾:“你量得倒是仔細。”
聞禮之沒接話,走到案前準備整理文書,可剛俯身,衣領便随着動作滑開幾分。他正要擡手整理,時琛卻突然“啧”了一聲,伸手拽住他的衣襟往上一提——
“别亂動。”時琛皺眉,“再動就……”
話音未落,聞禮之下意識一退,時琛的手還沒來得及收回。本就寬松的衣領被這一扯,徹底滑向一側,露出半邊胸膛——
一道暗紅色的奴印赫然烙在鎖骨之下,猙獰刺目。
空氣驟然凝固。
聞禮之的臉色瞬間褪盡血色,手指下意識攥緊衣料,可還沒等他扯回衣服,時琛的手已經先一步按在了那道烙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