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鐘撞破宮牆内的寂靜,紫宸殿内,空氣裡凝着一層鐵鏽般的壓抑。
北境八百裡加急軍報昨夜抵京,此刻正攤在蕭景琰的禦案上,墨迹如血,字字剜心。
“——北狄左賢王親率五萬鐵騎破關,雲州守将戰死,百姓遭屠。”兵部尚書聲音發顫,“若再失朔方,則中原門戶洞開。”
殿中死寂。
“末将願往!”
藍纓抱拳出列,銀甲撞出清越聲響。藍逸站在她身側,眉頭緊鎖,指節微微發白。
他欲低聲提醒,卻見妹妹昂首道:“給我三萬輕騎,必截斷狄人糧道!”
幾個年輕文官對視一眼,拱手道:“藍将軍少年英才,若能出奇制勝,确是不二人選。”
“胡鬧!”一位鬓發斑白的老将冷哼一聲,“北狄此次來勢洶洶,雲州百姓水深火熱,等得起你那套迂回包抄、奇兵布陣?”
藍纓下颌一繃,眼底閃過一絲不服。這話極毒。她确實擅布兵陣,可老将說的并非全無道理——北狄此次南下,擺明是要速戰速決,若久拖,則後果不可估量。
藍逸适時按住她的手腕,溫聲道:“舍妹年少氣盛,但報國之心赤誠。若陛下允準,藍氏願傾盡全力,助大軍速勝。”
一位文官捋須沉吟:“兵法雲,以正合,以奇勝。藍将軍若能——”
“北狄可不是來和親的。”
肅王突然開口,聲音冷得像淬了冰。他站在武将首位,一身玄色蟒袍更襯得他身形如刀,“他們帶着馬刀來問大晟的江山夠不夠硬。”
他轉身,單膝跪地,抱拳道:“臣請戰。”
朝堂上争議頓起。
蕭景琰指節輕叩禦案,目光緩緩掃過丞相。裴霄雪眼觀鼻鼻觀心,他向隊列裡輕飄飄拋去一個眼神——後排一名言官立刻高聲道:“肅王殿下威震邊關,然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豈可輕涉險地?”
蕭景桓冷笑:“我出征何時懼怕過?”他擡手按上眉骨舊傷,那是他十四年前鎮壓狄人留下的,“我的戰功,都是和大晟将士一刀一劍拼出來的,不是坐在朝堂上等來的。”
禦座上,蕭景琰臉色微不可查地一變。
他指尖輕輕劃過軍報上被血浸透的字句。肅王這些年親信漸少,兵權被削,可他在軍中的威望卻分毫未減。此次若再讓他立功……
“臣親自帶軍,直取雲州,十日。”蕭景桓重重叩首,“若十日内,雲州城頭不插大晟龍旗,臣願受軍法。”
裴霄雪神色微妙,似笑非笑。
皇帝沉默片刻,終于開口:“準。”
他看向裴相,淡淡道:“糧草調度,愛卿親自督辦。”
裴霄雪躬身:“臣遵旨。”
時戬站在文官隊列中,垂眸掩去眼底的思量。
肅王這些年親信凋零,兵權漸失,卻仍如此鋒芒畢露……
他想起春獵後冬青遞給他的那支斷箭。那羽箭是軍隊制式,箭镞上刻着的徽記指向肅王所率軍隊。可肅王若真想對侯府示威,何必用如此拙劣的手段?
他指尖無意識摩挲着袖口,思緒翻湧。
難道肅王警示裴黨,是為了……争權?
時戬眼底閃過一絲冷意,微不可察地搖了搖頭。
蕭景琰站在朱雀門城樓上,手指扣着冰冷的城牆磚石。五日前朝會上肅王請戰的場景還曆曆在目,如今十萬大軍已在城下集結完畢。晨霧中,黑壓壓的軍陣一直延伸到視線盡頭。
“陛下,肅王到了。”裴相低聲道。
蕭景琰看着蕭景桓一步步踏上台階,玄甲在晨光中泛着冷芒。
“臣,拜見陛下。”
蕭景琰取出虎符,青銅物件在掌心冰涼:“此去兇險,皇弟務必珍重。”
蕭景桓接過虎符,铠甲相撞發出脆響:“臣定不負陛下所托。”
城下突然響起三聲号炮,白煙在軍陣上方炸開。祭旗大典正式開始。
主祭官高唱:“獻牲——”四名赤膊力士拖上一頭純黑公牛。牛眼被紅綢蒙着,竟出奇地安靜。
蕭景桓拔出禦賜的寶劍,劍身在晨光中劃出一道寒芒。手起劍落,牛首應聲而斷。熱血噴濺在玄色軍旗上,順着旗面的金線紋路蜿蜒而下,将“蕭”字大旗染得猩紅刺目。旗手用力揮動軍旗,血珠飛濺到前排将士的臉上,無人擦拭。
蕭景桓轉身面向三軍,展開檄文:“北狄左賢王拓跋崇,率獸食人,屠我雲州。”
他的聲音在清晨冷風中格外清晰,“今奉皇命,讨逆誅暴!凡我大晟将士,當以血還血,以牙還牙!”
最後一個字落下時,前排的弓弩手突然齊射,箭矢破空之聲如鬼哭狼嚎,箭雨在空中劃出弧線,齊齊釘在百步外的草靶上。
“讨逆誅暴!誓死效忠!”
監軍禦史捧着誓詞登上高台,十萬将士同時以槍頓地,吼聲震得城牆都在輕顫。聲浪一波接着一波,驚起遠處山林中的飛鳥。
“殺!殺!殺!”
前排的重甲步兵舉起盾牌,盾面相擊,發出雷鳴般的轟響。騎兵方陣中,戰馬人立而起,嘶鳴聲與将士的吼聲交織在一起。
十二名軍士擡着巨大的酒壇走上祭台。蕭景桓接過金碗,舀起一碗烈酒。
他轉身面對城樓,将第一碗酒灑在地上:“祭我大晟英靈!”
第二碗高舉過頭:“敬我三軍将士!”
第三碗一飲而盡:“此去,必勝!”随即摔碎金碗,瓷片飛濺。
十萬将士同時飲盡碗中酒,摔碗之聲如冰雹砸地,連綿不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