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啞着嗓音問:“你怎麼在這?”
“我在找你。”姜堇的聲音穿透雨幕:“你一直沒回來,我不知道你手機号。我走了很多條街,在找你。”
陳列勾唇笑了下。
這是燃起火柴一瞬湧現的幻覺也好罷,他情願同這幻覺對話。
“對不起啊。”他絮絮地說:“那桶餃子被我打翻了,吃不成了。你去醫院看過你媽了嗎?今天過年,你們吃的什麼……”
姜堇上前一步,一手繞過他後頸。
在他茫然還未回神的時候,姜堇細瘦的手腕向前一帶,把他的頭攬入了自己懷裡。
姜堇說:“陳列,你真可憐,原來從來沒有人愛你。”
那一瞬陳列心裡湧起本能的恐懼,十分害怕姜堇安慰他。
可是姜堇再沒說一句話了,隻是在漫天的、冰冷的、好似沒有盡頭的雨裡攬抱着他的頭。
那是一個保護的姿勢。
-
新學期開學,陳列遠遠便在走廊裡瞧見葉炳崐,揚着手臂沖他揮舞:“列哥!”
又沖過來勾他的脖子:“你看我有什麼變化。”
陳列把他從自己身上往下摘。
他一挑眉:“我染眉毛了!”
陳列:“秦筱婷喜歡無眉道長?”
葉炳崐哈哈幹笑兩聲,這時走廊裡幾個女生挽着手哒哒跑過來,葉炳崐趕緊拽着陳列側身往邊上一讓:“你們一個寒假沒見列哥也不必激動成這樣……”
卻見那些女生不停步地擦身而過。
葉炳崐一臉懵:“她們不是來看你的啊,列哥?”
進了教室才聽女生們議論,一班、校草什麼的。陳列随手拽了一個女生:“什麼情況?什麼校草?”
“葉炳崐你手怎麼那麼欠呢!”女生毫不猶豫朝葉炳崐手背打過來:“怎麼你們不知道嗎?一班新來了個轉校生……”
說着雙手一捧面頰:“好帥!”
“瞧你那花癡的樣子。”葉炳崐一臉不屑:“有我們列哥帥嗎?”
“不一樣的類型。”女生繼續星星眼:“那個詞叫什麼來着,清什麼,就是挺複雜那個字……”
“隽!我都知道那個字讀隽!”葉炳崐忍無可忍地沖她吼,又對陳列表白:“列哥你放心,你在我心中永遠是最帥的,我隻認你這個哥……”
女生笑得肩直晃:“搞什麼,你愛上列哥了啊?”
一班則不像十一班這麼鬧騰。
一個班級就像一個小社會,同一“階級”的三五成群,各自講述着寒假的奢侈見聞,或許又能為在圈層裡的排序添磚加瓦。
唯獨姜堇靜靜坐着,理着面前的課本。
“姜堇姜堇。”杜珉珉cue到她:“你今年過年有沒有去LA看外婆?”
姜堇理着書籍的手頓一頓。
想到除夕那日、她從醫院看完白柳絮回來,在河畔的泥濘地裡看到那些散落一地的餃子,個個滾了一身灰,狼狽得不成樣子。
一如她與陳列的生活。
她笑一笑剛要答話,教導主任背着手在教室門口喊她:“姜堇。”
一教室的人立刻噤聲。
姜堇走出去。
就連教導主任這麼嚴厲的人看見她都柔和了幾分神色,問她:“稿子寫好了嗎?”
姜堇點頭。
這是高考前的最後一個學期了,開學這天,高三全體學生要開高考動員會。姜堇作為上學期期末考的第一名,自然要發言。
不一會兒,班主任走進教室,号召大家去禮堂集合。
姜堇方才已跟着教導主任先走了,此時在後台候場。她捧着一本英語書在看,額前柔軟的碎發垂下來,又被她勾回耳後。
直到教導主任領着個男生走進來。
姜堇擡眸。教導主任先前已跟她打過招呼了,今天動員會上發言的新增一人,便是一班新來的轉校生,名叫周維笙。
高考前最後一學期轉學其實是種傲慢的表現,但他履曆實在漂亮,也不張揚。非常典型的冷白皮,清瘦,翻書時讓人注意到他細長的手指、和手腕上流暢凸起的一塊尺骨。
他走進教室來的時候,姜堇一隻耳朵聽見語文課代表悄聲議論:“讓人想起一句古詩。”
“什麼?”同桌問。
“秋清甯風日,楚思浩雲水。”
兩人在教室裡互相沒打過招呼。此時教導主任替他們介紹:“這是姜堇。這是周維笙。”
姜堇點點頭。
男生也沖她點點頭:“你好。”
教導主任便先離開了,留他倆在後台複習稿子。姜堇沒什麼可複習的,稿子是她自己寫的,翻來覆去無非那麼幾句話,早已爛熟。
她低頭繼續看書,校服口袋裡的手機震一下。
還未正式開學這天不至于沒收手機。姜堇掏出來看一眼,是杜珉珉發來微信:[姜小堇,我上廁所的時候是不是把耳機給你揣着了?]
姜堇一摸校服口袋,還真是。
杜珉珉又問:[教導主任走了沒?走了的話我過來拿。]
姜堇便讓她過來。
杜珉珉賊頭賊腦地溜來後台,剛要喚姜堇,看到角落裡坐着看書的周維笙,腳步明顯頓滞一下。
也不往裡進了,扒在門口喚姜堇:“呲呲~”
姜堇笑着向她走來,把耳機遞她。
她拉住姜堇的手,壓出氣聲:“你怎麼沒跟我說周維笙也在啊?”
“嗯?”姜堇:“喔,他待會兒也要發言。”
“是不是很帥?”杜珉珉小碎步地跺兩下腳。
姜堇淺一勾唇:“還好吧。”
“這都叫還好?”杜珉珉用氣聲驚呼:“那什麼樣的你才覺得帥?”
姜堇仍帶着那股若有似無的笑意,不說話了。
杜珉珉溜走以後,姜堇回到自己座位拿起英語書。
“你在看什麼?”
姜堇反應過來,是坐另一端的周維笙在同她說話,便擡起頭來,眼眸清亮:“《Tender is the Night》。”
她的發音實在漂亮,标準缱绻的英音。
周維笙淡地一笑,向她亮出自己在讀的書本封面——也是菲茨傑拉德的那本《夜色溫柔》。
并且巧合的是,他們選擇了同一出版社的同一封面。
周維笙問姜堇:“剛剛在教室聽說,你在LA過春節?巧的很,我也在那。”
便是在這時,教導主任領着兩個男生走進來。
姜堇眼神投過去。
不知為何,她比眼神先一步得知來的是陳列。也許從他的步調,也許從他的氣場。
陳列總想藏進塵埃裡,可他卻是任何場合都不會被忽視的那種存在。氣場淩厲地割傷空氣,而他隻需要站在那裡,寸發和瞳色是一種純粹的黑。
姜堇看他一眼。他的眼神始終回避開姜堇。
教導主任在訓他旁邊嬉皮笑臉的葉炳崐:“坐不住是吧?屁股長刺是吧?坐不住就來給我打掃後台!”
他氣呼呼走了,留下葉炳崐拎起掃帚也沒個正形,抛一把給陳列:“列哥你可别怪我死活拽着你,有難同當嘛。”
哼着網絡神曲開始揮掃帚,不算掃地,玩似的,對房間裡兩個優等生視若無睹。
姜堇這時才回答周維笙:“嗯,是去了LA過春節。”
周維笙問:“感覺怎麼樣?我最怕金龍遊行,每年卻都被媽媽和姑母拎着去看。”
陳列握着掃帚、垂眸望着眼前一小塊地闆。
其實這裡沒什麼灰,比餃子滾落一地的河畔幹淨多了。
姜堇淺笑一下:“我也怕金龍。不過Los Angeles Flower District真不錯,我外婆喜歡植物,每年全家人陪老人家去逛,那裡的蘭花特别新鮮。”
姜堇看着陳列握着掃帚背對着她,這時直了直腰。
因為她輕悠的語氣,好似她真正去LA過了個頂不錯的新年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