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曉得。”白一一指尖拂過官契上的大紅官印,“好在是經您手辦的,又有阿奶作見證。”她忽然鼻尖發酸——從此再不是無根浮萍了。
陳阿奶笑着戳她額頭,白一一這才發現周裡正遞來塊巴掌大的木牌,姓名一欄“伊壹”兩個刻字深深凹陷,白一一直勾勾盯着,木牌突然被陳阿奶奪去:“魂兒都被官契勾走啦?”過所牌在手心中拍得啪啪作響,“瞧瞧!身長四尺八寸——還沒咱家腌菜缸高呢!”
白一一起身行禮,恭謹道:“蒙周裡正不辭辛勞,為小女子奔走周全。裡正仁德治村,必能……”
“每月五文錢換新牌。”周裡正捋着胡須打斷道,“不過你既落了女戶…”突然闆起臉,“那些漂亮話省省,老夫最煩虛頭巴腦的腔調!”
白一一忙正襟危坐,卻聽裡正話鋒一轉:“但女戶的優待你須記牢,”手指在案上畫出三道痕,“一不繳絹,二不納丁,三不抽壯。荒地墾熟前連田賦都免了。”
說着忽然壓低聲音,“若招贅婿…”,指節叩擊桌面“咚咚”直響,“可得擦亮眼,甭管他姓張姓李,田契房契永遠姓伊!”
待白一一收好兩文手續費找零,正欲起身時,裡正突然往她手裡塞了把炒豆:“縣衙師爺給的,甜得很。”
豆子在掌心滾出個笑臉:
“記住,天水村的豆子——”
“生根發芽時最怕謊話澆。”
“阿正他爹——”鄒氏恰巧端着果盤進來,“王家老三來了。”
“今兒真是麻煩裡正了,我們剛好也要走了。”陳阿奶這才拎起籃子,一把塞進鄒氏手裡:“海棠啊,一一丫頭特意備的認門禮。這孩子無親無故的…”
“玉琴嫂子見外了不是?”鄒氏接籃子的手比燕子還快,掀開布角又迅速合上,親熱地拉住白一一:“我們家臘梅繡的帕子可好,明兒讓她給你送兩條去……”
懷裡揣着田契地契,白一一心裡還是覺得像做夢一樣。
手心裡捏着二個銅闆,盤了盤自己的餘額,自由飛翔的意識瞬間又落地了。
昨天買完鍋,手上餘二兩七錢五十文。
買零碎物件支出共六百三十一文,加上阿奶的雞鴨蛋,十二個雞蛋,八個鴨蛋,二十八文。
叮咚,您的餘額是二兩零九十三文。
昨天給了王氏一兩請她今天抓藥用,不知道夠不夠。她跟王氏耍賴說,她在藥上隻有這些了,不夠就少抓一兩副,她一定會小心,會注意着些,所以少喝一兩副藥沒事…
五副藥,一兩已是她的極限。
時間在追我,白一一内心在咆哮。
到家,衆人各自散開忙碌開來。陳阿奶提着鐮刀往後山去,不多時就砍回了幾枝青翠的側柏枝,又在院角架起火堆,取了一捆豆稭,開始燒制草木灰。
鐵牛和金花一個提簸箕、一個背背簍,說說笑笑去挖黃土。
白一一則獨自鑽進柴火雜物間,在昏暗的光線中仔細翻找着。雜物間裡積着厚厚的灰塵,白一一踮着腳尖,從一堆破舊家什中挑出幾件可用的:一個豁了口的大陶盆,一個帶着細紋的稍小陶盆,還有幾塊碎裂的大缸殘片——最難得的是缸底那塊竟完好無損。
當然,她還瞧見了水缸後頭陳阿奶藏芝麻糖的小罐。
她小心翼翼地挪動着這些笨重的物件,剛搬到院中沒幾步,就被從竈房回來的陳阿奶撞見。
“放着!”陳阿奶二話不說就搶過了活兒計:“身子還沒好就要搬重物,棺材鋪給你發請帖了啊?!”
白一一樂得直笑。
陳阿麻利地清洗着大陶盆,舀了滿滿一盆清水。
白一一從竈間轉出來時,手裡捧着集市上新買的木碗和鹽罐。她将空木碗輕輕放入水中,待它穩穩浮起後取出,在碗壁的水痕處刻下一道印記。
接着把鹽罐裡的粗鹽全部倒入木碗,仔細搖平表面,再次将碗放入水中。待木碗第二次平衡後,她又在水痕上方刻下第二道印記,還在兩道刻痕之間加了一道短痕。
“成了。”白一一滿意地看着這個簡易的稱重碗,心裡盤算着:隻要那鹽販沒克扣太多,這個法子應該能估摸個大概。眼下做吃食有個參考就夠用了,等日後寬裕了,定要置辦杆正經的秤。
白一一又又又沒打着火,最後還是鐵牛拿細木枝借的院裡的火。将陳阿奶砍回的兩小枝側柏枝放進鍋中,丢入一把花椒和一把茶葉,加水煮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