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奈轉戰到竈屋,陽光透過窗棂,竈屋裡蒸騰的草木灰水咕嘟咕嘟冒着泡,白一一盯着陶鍋裡渾濁的漿液發呆。“真是昏了頭了……”她有些懊惱地嘀咕着。
看見早市上那堆便宜的田螺河蚌就腦子發熱,結果現在——
活物還在木盆裡吐沙,取殼、燒灰、碾碎、過篩……哪一道工序都夠折騰半日;
草木灰水才剛下鍋,離濾出清液還早——不是,是這點時間,根本不可能濾出清液;
豬闆油也沒買,家裡僅剩的那點兒豬油,夕食還要炒豬血,能摳出多少來用?
最要命的是那坨豬胰子。
再放一日,怕是要臭了。
“連桂花幹都備好了……”她哀怨地瞥向牆角的小紙包,鼻尖仿佛已經嗅到了想象中皂塊的淡香。
鍋裡的灰水“噗”地濺出一滴,燙得她縮手。
思緒又不受控制地飄遠——
“我隻是……太想快些做成了。”
草木灰、貝殼粉、豬胰子……滿腦子塞着零碎的念頭,像隻貪心的松鼠,攢了滿嘴栗子卻不知該先啃哪一顆。
“好記性不如爛筆頭……”她無意識地在地上劃拉着,“得記下來才行。”
紙?筆?
毛筆字一時半會兒練不出……
鉛筆呢?軟木、膠水、炭筆芯……
“哎呀!”她突然想起什麼,懊悔地一拍膝蓋,“早上魚攤扔掉的魚鳔——”
竈膛裡“噼啪”爆響,火星四濺。
白一一望着亂糟糟的竈屋,長長歎了口氣:看來,我現在急需的是紙筆。
挪到角落,看見兩個大開的河蚌殼,嬸子細心地把肉都處理幹淨了,直接撿了扔進竈膛。滾沸的灰水在鍋裡吐着渾濁的泡泡,撥出幾枝柴火,調小火慢慢熬煮。
沉澱,沉澱需要時間,可現在偏沒有那麼多時間。
嬸子快要開始做夕食了。
白一一無奈地扯了扯嘴角,死馬當活馬醫吧。
眼下能做的,不過是熬煮完,等待晾涼,然後用雙層紗布機械重複——過濾、再過濾、再再過濾……
第四次過濾時,漿液終于不似最開始的灰黑,而是泛出黃色光澤。白一一指尖輕觸,有粘稠的感覺,草木灰堿水磕磕絆絆地成了形——流程不正确,雜質超标,但應該能用。
她轉頭去折騰那兩隻河蚌殼,用燒火棍扒拉出來,扔石臼裡搗碎,反複碾磨,最後篩出一小撮灰白的貝殼粉,混着兩勺粗鹽,一股腦倒進草木灰水裡。
竈膛的餘溫未散,豬油罐挨在旁邊,凝白的油脂已化了大半,泛着溫潤的光。
白一一抱着暖融融的豬油罐和那碗“草木灰大家族”,剛踏出竈屋,就瞧見王氏手裡的豬胰子已脫胎換骨——雪糯綿軟,乖順得像團新紡的棉絮。
“嬸子,該加料了。”她剛伸手,王氏沾着胰子沫的手腕一擋,聲音裡帶着不容拒絕的堅決:“髒活兒我來。”
白一一不罷休:“早上背河蚌的重活也是您幹的,就讓我做點兒什麼吧,我身子早大好了!”
王氏鼻尖沁着細汗,笑意卻未減:“無妨,你動嘴,我動手。等你痊愈了,有的是活兒讓你做。”
白一一:“……”
行吧,遭人嫌棄了。
這日子,可真是美妙極了。
美妙到——
早上看見田螺和河蚌時,滿腦子隻有“太想”要貝殼粉“太想”做豬胰子肥皂,結果“忽略”了貝殼得先吐泥沙做成吃完燒制碾磨過篩…究竟要多久,“忽略”了草木灰制堿需要時間,“忽略”了買肉煉油……最後又“害怕”贈的豬胰子隔夜會馊,于是手忙腳亂、毫無章法地折騰了一整天。
……太棒了,這混亂又充實的一天。
此刻,白一一深吸一口氣——她急需紙筆,列計劃、寫綱要,否則明天可能還會重蹈覆轍!
這廂,待豬油、豬胰子、草木灰水大家族終于在一隻空陶碗裡勝利會師,忙碌了一天的王氏又開始了新一輪的人工攪拌修行。
同一方向,千百次輪回。
起初,它們還生疏地各據一方——豬油滑膩,草木灰水沉穩、豬胰子桀骜不馴。漸漸地,在王氏執着的腕力下,它們開始熟絡、糾纏、最終難舍難分,竟化成一團灰白的奶油狀膏體,泛着細膩的光澤。
白一一取來陳阿奶的得意之作——那隻被摩挲得溫潤如玉的竹筒杯,杯口杯身早已打磨得溜光水滑,連一絲毛刺都尋不見。王氏舀起一勺混合物,正要往裡塞——
“嬸子,等一下!”
白一一突然疾呼,匆匆沖向竈屋,回來時指尖撚着一小撮幹桂花,金燦燦的碎屑像偷藏的秋陽。
“差點把這位祖宗給忘了!”她慶幸地将桂花撒進碗裡,頓時,膏體上浮起星星點點的金斑。
攪一攪,塞一塞,墩一墩。
這命途多舛的豬胰子肥皂,終于在跌跌撞撞中完成了艱難出道的第一步。
接下來,隻需在陰涼通風處閉關自省三日,待定型後銀光一閃,再閉關修煉一月,便可功德圓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