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闆路的縫隙裡鑽出絲絲縷縷的肉香,像鈎子似的牽着人鼻子走。白一一忽然駐足,瓊鼻輕聳——那香氣濃得近乎霸道,混着桂皮八角在鹵汁裡爆開的濃香,把人胃裡的饞蟲都勾得翻騰起來。
順着香氣尋去,隻見臨街的鋪面裡爐火正紅。鐵鈎上挂着的燒雞油亮金黃,滾燙的油珠順着雞皮紋理滑落,“滋啦”一聲砸在炭火上,激得香氣轟然炸開,味道濃烈得像雙無形的手撕扯着過路人的理智。
“嬸子,”白一一拉了拉王氏的手臂,聲音裡帶着壓抑的雀躍,“咱們先買兩隻燒雞…”話音未落,掌櫃的已經麻利地拿出荷葉,黃澄澄的燒雞裹着熱氣被包好時,金黃透亮的油也慢慢在荷葉上滾動。
背簍裡頓時多了兩包滾燙的香氣。穿過熙攘的主街,拐進永安街時,市聲漸遠。這次不用猶疑,白一一和王氏踩着巷尾的土坷垃,熟門熟路地來到鐵漢王的小院前。
“铿——铿——”鐵錘與熾鐵的撞擊聲震得人耳膜發顫。鐵漢王古銅色的脊背上滾着油亮的汗珠,在爐火映照下像抹了層蜜。他掄錘的架勢,活似廟裡的金剛在降妖。
白一一剛踏進院門,熱浪就掀起了她的衣角。王氏自去尋了上次的寶座曬太陽。她舉着一隻荷葉包在鐵砧上方晃了晃,燒雞的香氣立刻勾得鐵錘聲亂了節奏。
“李記的!”白一一“啪”地拍開荷葉,油光水滑的雞腿在陽光下閃着誘人的光澤。
鐵漢王喉結滾動的聲音幾乎蓋過風箱響,黑乎乎的手指剛要碰到雞腿,卻被蒲扇“啪”地打中手背。
“先說正事~”白一一扇着風,眼睛卻瞟向牆角那堆鐵器。鐵漢王套上汗津津的短褐過來,油亮的手指撕開荷葉,“嘿嘿,丫頭這趟值當…”鐵漢王黑臉上綻開笑紋,露出被炭火襯得雪白的牙。
油亮的雞腿剛碰到他嘴唇,突然“咔嚓”一聲——竟被他用後槽牙直接咬斷骨頭,嚼着碎骨神秘兮兮壓低嗓門含混道:“你猜怎麼着?那商隊…”
“可是找着了?”白一一的扇子“啪”地在桌上一放。
鐵漢王灌了口粗茶,雞腿肉在腮幫子裡鼓動:“倉庫裡好東西不少…”他努嘴指向牆角——幾個鐵鍋像胖娃娃似的摞在院子角落。
白一一箭步沖過去時,褲腳差點掃翻茶壺。四五個鐵鍋、幾隻翠竹紋樣的茶壺,還有形似燈盞的鐵器…她在貨堆裡扒拉的模樣,活像隻發現糧倉的麻雀。
白一一蹲在那堆鐵鍋前,指尖敲擊鍋底的脆響像在彈奏編鐘。“嬸子快來!”她抄起一口鍋敲敲鍋沿,“這厚度炖肉最香!”
她突然抽出張麻紙,拿着爐邊撿的炭條,在麻紙上“唰唰”幾筆——勾勒出一個鐵爐…鐵漢王的眼睛随着線條越瞪越圓,久久不語,最後一把搶過圖紙:“這…這鐵爐…”
鐵漢王突然拍案大笑:“你那個鋸齒鐮刀!”他揮舞着雞腿骨比劃,“割草跟砍瓜切菜似的!”油點子濺在圖紙上,恰落在新畫的爐子圖樣邊。
“以後我出的圖紙,三七分賬。”
“嘶啦——”白一一突然把紙一撕兩半:“紙貴如油呢。”她護寶似的把另一半塞回袖中,又低頭飛快在爐子旁邊畫出個直柄鐵叉…
當一兩多銀子“嘩啦”倒入收銀鐵罐時,鐵漢王盯着圖紙,按住白一一的手臂:“丫頭,這……”
“開荒神器,保你賣脫銷!”
“三日後取貨!”鐵匠的吼聲追着二人背影,“爐子給你鑲銅邊!”
日頭正烈,兩人終于在東角樓深巷尋到那間“劉記陶器鋪”。鋪子裡擠擠挨挨堆滿了陶器,隻留出一條蜿蜒小徑容人側身而過。大大小小的陶器從地面直摞到房梁,活似一座陶土壘成的迷宮。
“劉師傅,我要八隻這樣的陶甕!”白一一踮着腳,指向一排中号陶甕。
正在擦拭陶器的老者緩緩轉身。花白鬓發下,一張布滿溝壑的臉如同經年累月的陶坯,蒙着灰翳的左眼和微微發顫的右耳,都刻滿歲月風霜。
“啊?丫頭說啥?”老人歪着頭,将右耳湊近。
白一一湊上前去,手指幾乎要戳到陶甕上:“這——樣——大——小——的——陶——甕——”她一字一頓地喊着,比劃出誇張的“八”字手勢,“八——個——!”
尾音在鋪子裡炸開,震得梁上灰塵簌簌落下。白一一揉着嗡嗡作響的耳朵,恍惚間仿佛看見陳阿奶舉着篾條追來的身影。
“姐姐不用這麼大聲的。”一道清亮的童聲從後門傳來。布簾掀起,露出個約莫十歲的男童,曬得黑紅的臉蛋上挂着狡黠的笑,“阿爺隻是左耳不靈光,右耳可尖着呢。”
白一一摸了摸鼻子,有些赧然:“我…我以為…”
“姐姐要什麼式樣的?”小男孩靈活地鑽過陶器間的縫隙,像尾遊魚般滑到她跟前,“我幫您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