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口咬下的刹那,“咔嚓”聲像驚雷炸在耳膜。滾燙的麥香混着豬油香氣沖上鼻腔,燙得舌尖發麻卻舍不得吐——那瞬間她突然理解為何鐵牛甯願跳腳也要含着:這是穿越以來,第一次嘗到真實的“活着”的滋味。
“敗家玩意兒!”陳阿奶的怒罵聲像陣雷似的滾進院子,“天天這麼糟踐糧食,趕明兒都去喝西北風!”,驚得檐下的麻雀撲棱棱飛走。陳阿奶背着滿簍豬草,叉腰站在院中,鞋幫上還沾着新鮮的泥點子,活像尊門神。手指突然指向院裡溜達的“将軍”——“敗家精!”,吓得它撲棱進窩。
“啪嗒”一聲,沾着泥的布鞋踏進門檻。方才還怒發沖冠的她,這會兒鼻子像被蜜勾了魂似的直往竈台湊:“今兒又鼓搗啥好東西了?這麼香?”她壓着嗓子,彎起腰背,手直奔剛出鍋的燒餅而去。
“阿奶!”鐵牛鼓着腮幫子,燒餅渣順着嘴角往下掉,“您還沒洗…”
“小兔崽子!"陳阿奶的手懸在半空,眼珠子瞪得溜圓,"吃都堵不住你的嘴,再嚷嚷讓你啃窩頭去!”她做賊似的瞟了眼窗外,聲音壓得更低了:“老娘吃自己的,要你管!”邊罵邊從懷裡摸出塊幹淨帕子,鄭重其事地包住燒餅,活像在藏什麼寶貝。
最後那個“管”字還沒落地,金燦燦的燒餅已經進了嘴。陳阿奶嚼了兩下,忽然不說話了,隻把剩下的半塊往懷裡藏了藏,那動作活像隻護食的老貓。
院外,隐約傳來孩童嬉鬧聲。陳阿奶立刻挺直腰闆,沖着院牆又拔高嗓門:“作死啊!米袋子都見底了還折騰!”轉頭卻壓低聲音:“隔壁那幾個饞貓崽子在牆根轉悠半天了…”
當香氣又一次漫過土牆時,陳阿奶突然抄起竹掃帚,把香氣往王家方向猛扇:“香吧?饞死你們!”掃帚抛甩時的弧線,活像将軍指揮香氣的令旗。
暖陽透過窗棂,将三盤河鮮映得油光水亮。香辣田螺紅豔豔地浸在辣油裡,蒜香螺肉綴着金黃的蒜末,爆炒河蚌肉則裹着晶亮的醬色,香氣像小鈎子似的往人鼻子裡鑽。
“哐當!”鐵牛一個箭步蹿到門前,門闩落鎖的聲音格外清脆。五雙眼睛齊刷刷盯着桌上的美味,人手一根青竹簽——陳阿奶削的簽子頭磨得溜圓,尾端還帶着新鮮的竹青。
金花的小臉漲得通紅,竹簽尖在蒜香螺肉和辣油之間來回遊移,最後學着王氏的法子,把螺肉在辣汁裡滾了個跟頭。鐵牛面前的螺殼已經堆成小山,這小子眼珠子骨碌一轉,突然“嘩啦”把殼子往白一一那邊推了大半,又偷偷撥了些給妹妹,啜一口甜葡萄汁,最後挺直腰闆,裝模作樣地繼續奮戰,活像隻偷到油的小老鼠。
“嘎吱——”陳阿奶的竹簽精準紮住個肥螺,斜眼瞅着鐵牛光溜溜的桌面,壓着嗓子笑罵:“小兔崽子,殼子都咽了?”從自己碗裡撥出兩個最肥的推過去,“敞開了吃!這一盆子還怕不夠你塞牙縫?”
鐵牛耳根唰地紅了,接過螺肉時,油點子濺到臉上都顧不上擦。
屋裡隻剩下竹簽刮擦螺殼的沙沙聲,和偶爾抑制不住的吸溜聲——那是金花被辣得直吐舌頭,卻還舍不得停嘴。
院牆外隐約傳來孩童嬉鬧聲,更襯得屋裡這番饕餮盛宴像在做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
鐵牛和金花吃飽喝足像兩隻撒歡的雀兒蹦出院門後,竈屋裡驟然靜了下來。蒸騰的熱氣中,三雙眼睛無聲交彙。陳阿奶的竹簽“啪”地折斷在陶碗邊,一聲長歎像秋葉般飄落:“哎——”
臘梅依舊杳無音信。
這樁秘事如同山霧,一夜之間便籠罩了整座村落。田間地頭,村民們碰面時眼神閃爍,喉頭滾動着欲言又止的歎息:“東頭老槐樹…”、“西山水潭…”、“…找着了嗎?”幾個字在唇齒間滾了又滾,最終吐出來時輕得像片羽毛。
每個省略号裡都藏着半句不敢明言的猜測——是私奔?是遇害?還是被山精擄了去?而回應總是一聲更沉的歎息,和那個緩慢的搖頭——仿佛連搖頭的弧度都約定好了似的。
周裡正家的朱漆院門緊閉,門神畫上秦叔寶的怒目圓睜,卻攔不住從門縫裡滲出的秘密。有路過的婦人貼着牆根走,聽見裡頭傳來斷斷續續的嗚咽,像把鈍鋸子在人心上來回拉扯。更蹊跷的是,臘梅的貼身衣物和體己錢都不見了——井邊的閑話突然斷了音,幾個婦人用眼角瞟着周家方向,衣角在指間絞成了麻花。
窗外的日頭明晃晃的,照得院牆裡晾曬的葡萄又皺了幾分,白一一無意識摩挲着螺殼上的紋路,那螺旋狀的紋路像極了山裡人此刻盤旋的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