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緩緩睜開眼,松了松胳膊,剛才還沒來得及放入布袋的一枚銅闆,趁機從左掌指縫中滑落。
“叮”地砸在青石闆上——
王氏彎腰撿起,用袖口擦了擦,塞回她掌心:“拿穩了,這可是你掙的。”
銅闆熱得發燙,貼着手心,像一顆小小的心髒……
白一一和王氏沒去集市,就在城東一帶走街串巷,邊走邊賣,一路上銅闆的叮當聲在晨光中格外清脆。
商街兩側早已支起各色攤棚,蒸籠掀開時騰起的熱氣混着叫賣聲在空氣中交織。賣絹花的娘子正往木架上挂新紮的春桃,隔壁茶肆的小二提着銅壺給客人續水,滾燙的水柱在茶盞裡激起一陣清香。偶有挑着鮮菜的農夫擦肩而過,扁擔吱呀作響,嫩綠的菜葉上還沾着晨露……
“唐姨娘——唐姨娘——”
女子的呼喚聲從身後飄來,忽遠忽近,像是被晨風吹散的柳絮。白一一正暗自嘀咕——誰家姨娘這麼早出門?莫不是出來買菜的?可誰家姨娘親自買菜啊?——
忽然,那位開張生意的銀簪婦人拽着個藍衣女子急匆匆追來,氣呼呼地數落:“我說你這‘糖宜娘’怎麼越叫越跑?耳朵讓糖糊住了不成?”
白一一這才恍然大悟,笑得眼睛彎成了月牙:“姐姐原來是叫我呢!是我耳背,姐姐千萬莫怪。”
“喏,她也要買!”銀簪婦人将藍衣女子往前一推。那婦人打量着糖匣上的棒棒糖,撇了撇嘴:“文曲星沒啦?我也要支文曲星下凡。”
“有!二位姐姐一看就是福澤深厚的人家,頭頂有魁星老爺罩着呢!”白一一麻利地掀開糖匣後蓋,取出一支文曲星糖,煞有介事地雙手奉上,“文曲星在此,姐姐可要接穩咯!”
藍衣婦人“噗嗤”笑出聲:“你這丫頭,嘴甜得跟抹了蜜似的。”臨走又要了支“花開富貴”,銀簪子叮當作響間,白一一的布兜裡又多了六枚沉甸甸的銅闆。
晨光熹微時,找“糖宜娘請文曲星”還隻是銀簪婦人随口一喊。誰知沒一會兒功夫,好幾人尋來,點名要文曲星。路旁原本隻是看個新鮮的婦人,聽說能請“文曲星”保佑家中讀書郎,出手頓時大方起來……
一路下來,文曲星、如意、和兔子糖最是搶手,圓如滿月和年年有“魚”也賣得不錯。至于那五瓣花糖——
“花開富貴正當時!”——賣給年長些的姐姐們時,白一一這般說道。
“一路繁花似錦呢!”——遇到年輕姑娘,她又換上這般說辭。
“糖宜娘娘——”
清脆的童聲在巷尾響起,白一一猛地回頭,隻見一個紮着沖天辮的小丫頭舉着銅闆朝她奔來,紅頭繩在晨光中一跳一跳,一位绛紫色長裙的中年婦人綴在身後。
“慢些跑!”她蹲下身接住這個“小主顧”,指尖輕輕拂去丫頭鼻尖的汗珠,“你要請哪路神仙回家呀?”
小丫頭踮起腳尖,胖乎乎的手指徑直戳向糖匣裡最後那支文曲星糖:“這個!哥哥要考秀才啦!”
白一一心頭一暖,将糖棒鄭重地放進小丫頭掌心:“魁星點鬥,必定高中。”順手又變出如意糖,“這個送給未來的小才女。”
望着丫頭蹦蹦跳跳遠去的背影,她心中琢磨要盡快找沈思禾再多訂些模具。
“八十四支…”王氏摩挲着空蕩蕩的糖匣,聲音輕得像在夢呓。粗布内襯上還沾着糖渣,在陽光下泛着琥珀色的光。
她自然地挽住王氏的手臂,“兩文錢不貴,大家圖個新鮮圖個吉利。對咱們而言,算下來可比單賣麥芽糖漿賺得多,嬸子有什麼想法?”
“先把匣子給我。”王氏不由分說去解背帶,“回程我來背。”白一一乖巧低頭,露出後頸上那道刺眼的紅痕。王氏心疼地皺眉:“回去得改改這背帶。”
“我還沒習慣罷了。”白一一笑着眨眼,突然拉住王氏,“不過既然要改,我倒有個好主意…”說着就把人拽進了路旁的“清荷衣坊”。
“娥娘子——”
清泉般的嗓音撞碎了布坊的甯靜。正撥着算珠對賬的娥娘子聞聲擡頭,眼角立刻漾出笑紋:“哎喲,來啦!”
白一一背着手晃到櫃台前,突然變戲法似的亮出兩支棒棒糖:“柿餅是沒有的——“糖棍在指間轉了個俏皮的圈,“不過花開富貴贈美人,可還使得?”
“小機靈鬼!”娥娘子笑吟吟接過糖,“正好留給家裡娃娃吃,”糖棍往算盤縫隙裡一插,那富貴花穩穩立住,“說吧,今兒又要淘什麼好東西?老規矩,給你留着價呢。”
白一一的視線越過娥娘子肩頭,直勾勾盯着貨架上那堆雪白的雲團:“這棉花……”
“上好的閩中棉,一百六一斤。”娥娘子故意頓了頓,“給你嘛……”算盤珠子啪地一響,“一百五!”
隻見白一一挺直腰闆,氣勢十足地一拍櫃台:“來——三!兩!”
她嘩啦倒出布袋裡的銅錢,一字一頓:“現—錢—現—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