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喲玉琴啊!”王婆子突然拔高嗓門,硬生生截斷金花的話。她臉上堆着笑,褶子擠得能夾死蚊子,“我剛見金花一個人可憐,特意留了三個柿餅給她墊肚子。這不,孩子正謝我呢!”
陳阿奶眼風一掃,正撞見二蛋嘴裡叼着半截糖棍,腮幫子鼓得活像隻偷糧的耗子。她鼻子裡哼出一聲冷笑,鐮刀“铛”地往磨刀石上一撂:“忙活一天骨頭都散了,就不留你們吃飯了。”
王婆子臉色一僵,拽着二蛋就往院外退。經過白一一身邊時,那雙三角眼狠狠剜了過去,眼刀子都快紮進肉裡。
白一一恍若未見,笑得春暖花開:“阿婆慢走,天黑路滑——當心别閃着腰。”
“放她祖宗的連環狗臭屁!”
陳阿奶“咣當”一聲踹翻洗菜盆,抄起竹棍就往牆頭掄。棍風呼呼作響,每一下都像要劈開王婆子的天靈蓋。
“滿嘴噴糞的晦氣玩意兒!”竹棍橫掃,把牆頭幾根枯草攔腰斬斷。
“喘口氣都髒了老娘的院子!”棍尖“咚”地戳進牆縫,崩出幾塊碎土渣。
“黑心爛肺的腌臜貨!”一棍子抽在土牆上,震得牆灰簌簌直落。陳阿奶抓過那包柿餅,“呸”地啐了口唾沫,揚手扔進茅坑。“撲通”一聲,糞水濺起三尺高。
金花縮在王氏身後,小聲補刀:“她還說我将來嫁不出去…”
“撕爛她的賤嘴!”陳阿奶突然調轉棍頭,“咔嚓”把王婆子方才坐過的闆凳劈成兩半,“下回再敢進這個院,老娘用擀面杖給她通腸子!”
最後一句吼得樹梢的麻雀都炸了窩,撲棱棱全飛了。另一邊隔壁正喂雞的李嬸手一抖,簸箕裡的谷子撒了一地。
這家裡有自成一派的飯桌文化——每三日一次集體吃蛋。陳阿奶剝蛋堪稱一絕。雞蛋在桌沿輕磕,掌心一滾,兩指捏住裂縫輕輕一擠,蛋殼便簌簌落下,眨眼間褪得幹幹淨淨。金花吃蛋也有絕活——第二口準噎着。這時王氏總能适時遞上一口粥幫她順下,整套動作行雲流水。而鐵牛……
“好好吃飯!”陳阿奶手中光溜的雞蛋滑進金花碗裡,“等你長得像你哥那麼高,阿奶帶你去山裡逗狼崽子…”
“好~”金花筷子一插,鼓着腮幫子大嚼。
白一一聽得太陽穴直跳,餘光瞥見王氏要喂粥,手上動作立刻快了幾分。
“阿奶吃!”鐵牛黑乎乎的爪子捧着剛剝好的白胖雞蛋,獻寶似的遞過去。
“我們鐵牛知道疼人了,”陳阿奶眯着眼夾菜,“你自己吃。”
“那阿娘吃!”黑爪白蛋轉向王氏。
“你先吃,”王氏那泛紅的耳根總是出賣主人心思,“阿娘要喂妹妹。”
待雞蛋轉到白一一跟前——“我吃完了,你吃吧。”她端起粥碗猛灌,把噎着的蛋黃沖下去。
“那我吃啦!”鐵牛美滋滋地獨享雞蛋宴,仿佛這是世間至味…
白一一望着眼前這一幕,心頭泛起融融暖意。即便下午剛經曆這曬場風波,鐵牛和金花依然在陳阿奶和王氏的羽翼下不受絲毫影響。阿奶方才那套“打狗棍法”在腦海中閃回——那收放自如的力道,那迅捷如豹的身手,那行雲流水的招式,每一式都暗含章法。阿奶年輕時,想必是個了不得的人物。
隻是——
下午曬場上的蹊跷事又浮上心頭。當時她幾乎可以斷定是秀才娘暗中作梗:那套臨時更改曬位的牽強說辭,那方“恰好”掉落的繡帕,處處都透着精心設計的痕迹。而鄒氏……白一一指尖無意識地摩挲着碗沿,那婦人雖愛占小便宜,可若毒谷滾到自家田裡,豈不是自掘墳墓?這般損人不利己的蠢事,實在不像那精明的婦人所為。思及此,她忽然驚覺,下毒之人未必就在這二人之中,或許……
“咣當——”鐵牛摞起空碗的聲響驚得她一個激靈。
她險些笑出聲來——真是糊塗了,在這方屋檐下過了十幾天安穩日子,竟險些忘了這是個什麼世道——這可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年月。陳阿奶家的炊煙再暖,終究隻是暫避風雨的驿站。
荒地老屋的事還得等到秋收之後,眼下家家戶戶都在搶收,壯勞力們哪個不是起早貪黑地忙着收割、晾曬、脫粒?就算能高價找到些閑散人手,可——赤巨資給自己買個“顯眼包”、“冤大頭”這類也許會霸榜終生的高位熱搜,沒必要,真的沒必要……
窗外秋風漸起,她下意識裹緊了單薄的衣衫。
“姐姐?”金花軟糯的嗓音忽地鑽進耳朵,“你的粥要涼啦。”
她這才回過神,抄起陶碗仰頭灌下大半。溫熱的米粥順着喉嚨滑下,帶起一陣暖意。“啪——”碗底重重磕在木桌上,“我也喝完啦~”白一一眼睛彎成新月,毫不在意地用袖口抹去唇邊水漬——管這潭渾水裡藏着什麼千年王八萬年龜,朋友來了有好酒,若是豺狼來了…她的“刀”也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