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不滾過來?”
晨霧未散,一道高挑身影一瘸一拐地踏入院子,肩上扛着的木車輪粗得離譜——比村口那棵歪脖子棗樹還壯兩圈,活像扛了半截城門洞子。
白一一從竈屋沖出來時,差點被自己的腳絆倒。
“你傻啊?直接放地上滾過來不就行了?非得用扛的?!”
她伸手要去接,沈思禾卻後退半步,聲音冷得像塊凍了十年的老榆木:
“不用你。放哪裡?”
白一一想都沒想,手指往牆邊一指——
“不可。”
這男人比她高一個頭,聲音從她頭頂砸下來,硬邦邦的,活像在宣讀聖旨。
“為何?!”她瞪圓了眼。
“未完工,不得受損。”
“可它遲早要用的啊!就靠牆放一下,又不會少塊木頭!”
沈思禾那張無波無瀾的臉終于微微一動,眉頭蹙起,仿佛她剛剛提議的不是“靠牆放車輪”,而是“把觀音菩薩當闆凳坐”。
“那是它以後的事。”他一字一頓,“和它的現在無關。”
白一一腦袋“嗡”地一聲,膝蓋一軟,再一次差點當場給他跪下。
“所以——”她咬牙切齒,“在它‘功德圓滿’之前,你就打算一直扛着它,當人肉支架?”
沈思禾目光平靜,語氣虔誠得像在讨論某種宇宙真理:
“萬物皆有靈,不可随意對待。”
“哈!”白一一氣笑了,“那無相寺的觀音菩薩該趕緊站起來——”她呲了呲牙,“給你讓座!”
“擱這兒吧。”
一道溫溫柔柔的嗓音插進來,王氏不知何時在牆邊鋪了張曬簟,說完就轉身回竈屋,繼續和淑娘數雞蛋去了。
沈思禾沉默兩秒,終于彎腰——
那小心翼翼的模樣,活像在放一個剛出生的嬰兒。
“啪嗒”懷裡掉出半塊啃剩的野菜團子。
“……涼了。”他面無表情地撿起來,拍了拍灰,又塞回懷裡。
“好生保管。”似什麼都沒發生過,聲音依舊冷硬。
白一一深吸一口氣,努力壓住翻白眼的沖動:
“大哥,‘物物而不物于物’啊!”
沈思禾拍了拍袖子上并不存在的木屑,淡淡道:
“物盡其用方顯其能,無故損耗,便是失其所存。”
沈思禾和淑娘轉身離開時,他腳步微頓,側過半張臉,聲音冷清,卻莫名帶點執拗——
“明日我來上油。”
白一一指尖抵着下巴,慢悠悠地“唔”了一聲,眼尾一挑,忽然笑得像隻偷了腥的貓——
“明日啊……”她拖長音調,“明日它可不一定在家。”
緊接着,她嗓音驟然拔高,眉眼彎成兩枚小月牙,沖他背影脆生生喊——
“等它回來,我一定好生轉告,讓它上你家找你‘玩’!”
最後那個“玩”字咬得極重,活像在逗弄什麼倔脾氣的貓。
等白一一和王氏終于跌跌撞撞趕到集市攤位時,兩人還在呼哧呼哧喘着粗氣。
白一一扶着腰,咬牙切齒地琢磨——自己怎麼就信了那人的邪?這死沉死沉的破車輪,愣是輪流趴在她和王氏背上,硬生生“騎”着她們倆進了城!
——活像她們不是來賣東西的,而是專程來給這輪子當人肉轎夫的!
兩日後的晌午,平時本就熱浪滔天的小院,今日好似尤其悶熱。
當那輛鍍了“金身”的車輪重新出現在眼前時,白一一先是一愣,随即“噗”地笑噴出來——
鐵皮外衣倒是乖乖裹在了輪子上,可輪身上卻像是跟人打過架似的,表面坑坑窪窪,還多了幾道剮蹭的疤。
“這輪子怕不是和你們家蘆花雞打了一架?”白一一樂得見牙不見眼。
鐵漢王撓頭:“那畜生昨兒追着輪子啄,打都打不跑。”
“铛——!”
掄起手中鐵條又給了車輪一記響亮的“愛撫”,咧着嘴露出兩排大白牙:“就蹭破點皮,不打緊!這輪子結實,能給你當傳家寶!”
白一一笑得前仰後合,眼淚都快飙出來了。她抹了抹濕潤的眼角,好不容易才平複呼吸。現在,她最期待的就是看沈思禾見到這個“戰損版”車輪時,那張冰山臉會裂開怎樣的表情。
裡屋,粗陶茶杯上的熱氣袅袅升騰,在陽光下劃出幾道細弱的白痕。
“丫頭,”鐵漢王搓了搓那雙布滿老繭的手掌,指節間還沾着未洗淨的煤灰,語氣罕見地遲疑,“你畫的那幾樣鐵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