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牛見白一一盯着陶甕出神,以為她在擔心,立刻挺起小胸脯:“姐姐放心!”他語氣裡帶着幾分得意,“裝‘水晶松花蛋’的陶甕,我和妹妹下午一回來就檢查過,全都好好的!”
白一一伸手攥住甕口黃泥上一顆小石子,輕輕摩挲。指尖傳來的粗粝觸感,她眨了眨眼,把湧到眼眶的熱意逼了回去:“那請小掌櫃幫我算算,這壇還要等幾天?”
——這是鐵牛和金花自創的“計時法”。
陶甕封壇後,每過一日,兩個孩子就會在黃泥上放一顆石子,說等攢夠二十顆,就能親眼瞧瞧自己親手滾的蛋變成什麼模樣。最初這兩個小家夥為了争放第一顆石子,差點把黃泥捅出個窟窿…
“十三天!”金花突然揚起小臉,羊角辮一翹一翹的,眸子亮得像星星。
“不對!”鐵牛急得直跺腳,指着白一一的指尖,“姐姐手裡還捏着一顆呢!”
金花瞪圓了眼睛,小嘴張成個“O”形。突然,她一拍腦門,笑得眼睛眯成一條縫:“十四天!”
雨聲忽然變得遙遠。白一一望着兩個孩子純真生動的笑臉,胸口那股沉甸甸的悶氣突然裂開一道縫隙,有光漏進來……
竈屋裡飄出一陣勾人的香氣。“姐姐~~”金花小狗覓食般抽抽着鼻子一頭鑽了進來,鼻子都快紮進油酥碗裡,“這個味道…”星星般的眸子裡藏着期盼,“咱們今天又要吃胡餅嗎?”
白一一沾着面粉的手指在她圓潤的鼻頭上輕刮一下,“小饞貓,”眉眼彎彎道,“你猜對啦!”
“哥~~”小小的人兒立即又跑沒了影。
白一一抄起竹條在案闆上“啪啪”敲了兩下:“使點勁兒!”竹條精準地輕點鐵牛的手腕,“用掌根發力,對,就這樣——”
“很好!仔細指頭上的傷!繼續!”鐵牛一臉得意地翹着左手食指,揉得更賣力了。
“姐姐,”金花袖子被撸得老高,手上的水印都還沒有擦幹,撇着小嘴,“我也想揉~~”
天色更深時,雨幕中突然傳來雜亂的腳步聲,混合着沉重的喘息。幾個渾身泥濘的身影出現在院門口,鬥笠下的臉龐隻露出眼睛的亮色。兩小隻剛要沖出去,就被陳阿奶的鐮刀定在原地:“都老實待着!”
三個高大身影卸下幾大筐還淌着水的谷穗,落地時砸得地面“砰砰”直響,轉身又要鑽進雨幕……
陳阿奶一把拽住最前面那人的蓑衣:“喝了姜湯再走!”她的聲音比雨聲還要響亮。
三個漢子死活不肯進屋,擠在窄窄的屋檐下捧着熱氣騰騰的姜湯。白一一麻利地裝了一碗剛出鍋的燒餅,陳阿奶接過時,粗糙的掌心在她手背上重重地按了按,“多虧有你在。”
白一一抽了抽嘴角,她分明什麼也沒做。正要開口,隻見那幾個漢子已經放下空碗,小心翼翼地把一隻還在滴姜湯汁的碗倒扣在燒餅碗上,裹進蓑衣最裡層。他們沖進雨幕的背影,像三棵移動的老樹,很快就消失在灰蒙蒙的雨簾中。
待二人梳洗完畢,看着桌上半簸箕形狀各異的燒餅時,陳阿奶的眉毛抽了抽,“今日這餅子長得還怪…”目光掃過孩子們緊張絞動的手指,“招人稀罕的!”說着抓起一個長着尖角的餅子:“我老婆子先嘗嘗!”她咬得又狠又急,餅渣在油燈下劃出細碎的金線。
“阿奶吃我的兔子餅!”
“嘗嘗我捏的花!”
兩隻還沾着面粉的小手争先恐後地伸過來。陳阿奶鼓着腮幫子,左一口右一口地啃着,含混不清地嚷道:“都吃!都吃!”油燈将她的影子投在土牆上,像個正在吞雲吐霧的神仙。
“吱——”陳阿奶啃餅的動作突然僵住,擰着眉毛喝道:“哪個小兔崽子…往裡頭包銅錢了?!”
昏黃溫暖的屋内突然沉默,回答她的隻有桌上那枚銅錢“咣啷啷”的轉圈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