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屋裡,連枷擊打谷穗的悶響一聲接着一聲,像是與雨聲較勁的鼓點。陳阿奶和王氏輪番揮動着連枷,每一記重擊都是向老天讨要時間的抗争。
竈屋内,鐵牛雙手捧着油燈,豆大的火苗在他掌心跳躍。昏黃的光暈裡,白一一正專注地往模具中灌注糖漿。剛放下竹勺,她又立即換上鐵鍋開始熬制皮蛋料水,兩枝側柏葉、花椒、茶葉速速扔進鍋中,動作快得幾乎帶起風聲。
豆稭和側柏葉隻能堆在檐下點燃,白一一攏了攏散亂的鬓發,“鐵牛,這火交給你了,别讓火把房子點了。”還沒等鐵牛拍着胸脯應下——
“姐姐慢點!”金花驚呼聲中,白一一頂着竹簸箕再次沖進雨幕。雜間裡的黃土、黏土在簸箕裡堆成小山。當竹鏟觸到生石灰時…生石灰!她突然頓住——眸中剛燃起的星火暗了下去。幾大筐濕谷穗,這一斤多的石灰能有多大鳥用?隻是——心中那團烈火卻越燃越勁,就是不知道,所以,得試試!
“阿奶——”她抱着簸箕沖進漆黑的堂屋。黑暗中,連枷破空的呼嘯聲與砸地的悶響交織,陳阿奶和王氏正憑着記憶在黑暗裡揮汗如雨。
油燈不能點。近了會被連枷帶起的風吹滅,遠了又看不清,不如省下燈油錢。
隻能盲打一陣,再點燈來瞧。
“給我留些濕谷子!”白一一朝着連枷聲的方向喊道。
“桂香,歇會兒。”陳阿奶的聲音突然在身後響起,驚得白一一一個激靈。
油燈亮起的刹那,地上黑壓壓的濕谷穗顯露真容——約兩平米的面積上堆積着十厘米高的谷穗,四周散落着密密麻麻的谷粒,像一場小型爆炸後的殘骸。
陳阿奶從地上抓起一把,舉到燈前。三個腦袋同時湊近。白一一眯着眼,隻見掌心裡黑乎乎的谷粒與泥土難分彼此,有些已經結成了小塊。
“濕谷子容易打爛,”王氏輕輕撚起一塊“土疙瘩”,睫毛在燈下投下細碎的陰影,“這些就是…我和娘打了半個多時辰,才打出這些。”
白一一接過油燈,光暈掃過地上的“戰果”。三斤谷粒混着泥漿,還不夠填滿一隻陶碗。白一一突然想起曬場上那些金燦燦的谷堆——本該裝滿十幾口麻袋的收成,天若再不放晴,隻能縮水成掌心這一小撮……
“砰!”陳阿奶的連枷再次砸下,震得燈焰劇烈搖晃,仿佛連火光都在為這不公顫抖。
一連串疑問剛到嘴邊又咽了回去。脫粒原理她懂:是靠作物自身幹燥到一定程度,借外力打擊脫落。這裡絕大多數人家脫粒是都是用連枷,秀才家用石磙,濕谷穗無非也就是這些,可能還會手搓腳踩。
隻是對濕谷穗強行施壓,恐怕得用數倍的力氣和時間,且損耗更大。這種應急措施隻能臨時應對少量濕谷,而現在幾大竹筐,全家輪番上陣再打十天也打不完,再加上不及時曬幹或低溫烘幹的話……
好一場與天争時的苦戰!
雨聲忽然變得刺耳。白一一望着掌心混着泥土的谷粒。
“姐姐~鍋裡的泡泡要逃跑啦!”金花奶聲奶氣的呼喚響起。
“——來了!”
白一一猛地回神。是,濕谷要搶,營生也不能斷,日子還得繼續過下去!
雞蛋筐裡摞着的蛋比往常多了不少。清晨周大郎家的金氏和田老七家的趙氏來送蛋時,白一一和王氏正在縣城賣糖,陳阿奶在地裡忙活,數蛋付錢的重任就落在了鐵牛肩上。
“姐姐你放心,我數了兩遍,保準錯不了。”鐵牛撸起袖子,小臉上寫滿自豪。沾着泥巴的手指在筐沿上敲了敲,發出清脆的“啪啪”聲。
白一一手上和着料泥,突然沖他眨了眨眼:“我們小掌櫃想不想讓這活計變得更輕松?”
鐵牛瞪圓了眼睛:“數雞蛋還能有更省事的法子?”
“那當然!”白一一嘴角揚起一抹神秘的弧度,“隻要思想不滑坡,辦法總比困難多,”手中的竹片在陶盆裡劃出流暢的圓弧,“等過些日子你就知道了。”
白一一望向雨幕,眼前浮現出鐵漢王正在拉鐵絲、沈思禾正在打磨木頭的畫面……
前世在鄉下見過的腳踏式脫粒機——那是她癡迷基礎物理時特别研究過的。
眼下濕谷急救固然重要,但更長遠的是——她找鐵漢王和沈思禾制作的脫粒機也在路上了。轉軸、齒輪、連杆…這些簡單機械的組合,在這裡或許不再是遙不可及的“高科技”…
不知道趕不趕得上這次秋收,她隻知道——下次一定行。到那時,或許這個家的勞作方式會翻天覆地,至于村裡其他人——她已想到應對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