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前些日子尋魚鳔膠,就為這個?”沈思禾指尖輕撚炭筆芯,眉梢微挑。松木香裡,他垂眸審視着桌上六根粗細不一的炭條,又瞥了眼自己先前制的木條,神色若有所思。
“嗯,”白一一将木條推過去,“這道槽得再鑿深些,要剛好能卡住這些炭芯。”見他不語,她摸了摸鼻尖,聲音低了幾分:“手搓的,能成形已是萬幸。眼下最愁的,就是沒法子叫它們粗細一緻……”
“萬物本無相同。”沈思禾忽然道,指尖撫過炭條表面,“強求一緻,反倒失了天然意趣。”
“這怎麼行?”白一一瞪圓了眼,“粗細不一便難量産,木槽還得挨個返工——”她忽地住口,因見對方正用那種慣常的、似在端詳木紋般的目光瞧着自己。
“
要賣?”他問得直接。
“嗯哼~”她點頭。
“非一模一樣不可?”
“必須一樣!”白一一指尖敲着桌面,“雖說世上找不出兩片相同的葉子,但若能……”她突然卡殼,隻見沈思禾執起炭筆芯在紙上勾畫起來,腕骨懸轉如雕木紋。
“這叫工筆。”她鬼使神差地給炭筆安上古名。
白一一盯着圖紙,怔愣了一瞬——中空木筒、前端帶孔,外加一個針筒似的擠壓器。他聲線依舊清冷,卻比平日多了三分溫度:“填入混合物,厚蓋擠壓,過此筒便粗細相同。”
燭火噼啪作響,将兩人影子投在滿牆木雕工具上,忽長忽短。
既然氣氛已經烘托到這裡了——白一一忽然傾身,衣袖帶翻茶盞也渾然不覺:“沈思禾,”茶湯在圖紙上泅開墨梅,她眼睛亮得驚人,“我們合作吧?”
白一一和王氏二人攜手到家時,脫粒機已進入了夢鄉。
第二日大清早,臨出門那件惹争議的長裙終究沒能上身,此刻正與短褐一起,被粗麻布仔細裹着躺在背簍裡。二人默契地決定——到了縣城再更衣。
二人擠過吆喝不斷的早點攤,繞過挑擔賣菜的農婦,最終停在清荷衣坊的雕花木門前。檐下風鈴叮當作響,驚起了正在櫃台對賬的娥娘子。
“喲,這不是咱們的糖宜娘嗎?”娥娘子擱下毛筆,眉梢一挑,“竟來得比我這開鋪子的還早。”
白一一背在身後的手突然往前一送,兩支紅似朝陽的棒棒糖在陽光下流光溢彩:“早上頭一份兒的‘富貴花’,贈這條街上最美的人兒。”
娥娘子的指尖在空中劃了道弧線,最終落在自己的玉耳珰上:“小滑頭,又打什麼主意?”
“就想借您寶地…”白一一讪笑着搓了搓鼻尖。
話未說完,娥娘子已一把奪過糖棍,對着陽光細看那琉璃般的棒棒糖:“下回直說!”她突然壓低聲音,“不過糖可不能少~”
白一一得令,立刻像泥鳅一樣拽着王氏溜進内室。
“包袱落下了,你且等着。”王氏話音未落,人已轉身出了内室。
許久,内室的門絲毫沒有再打開的意思。門外突然飄來娥娘子戲谑的聲音:“喲,這是要在我這兒安家了?”
推門聲響起時,兩個倔脾氣還僵持着——四隻手死死揪着那套藍灰短褐,活像拔河似的。娥娘子倚着門框,手裡捧着有些眼熟的淺綠色細棉布裙裝,在陽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澤。“喏,”娥娘子将衣裳往前一遞,“上回你穿過的,橫豎賣不出去,看來是認主了,便宜你這丫頭了。
“送我?”白一一瞪圓了眼睛。娥娘子偏過頭去不接話,倒是王氏臉上泛起的紅暈洩了密。
“嬸子~~”這聲喚得百轉千回,白一一拖長的尾音裡帶着蜜糖般的甜膩。
“這回可不許退!”娥娘子把衣裳往她懷裡一塞,轉身時裙角翻飛,“砰”地關上了門。
指尖撫過細密的針腳,白一一忽然覺得眼眶發熱:“這輩子還…”她吸了吸鼻子,綻開笑容,“我很喜歡,謝謝嬸子。”
“你穿着…好看。”王氏的聲音輕得像羽毛落地。
白一一将新衣貼在胸前,笑得杏眼彎彎:“那當然,本仙女…”剛想要貧嘴,話音未落,就見王氏轉過身去利落地束好腰帶,連個眼風都沒給她……